真的吗？我以为你忘了！”“不会的，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的。你尽管说好了，去哪里都可以，我自己存了钱。”
于是新婚头一天，张金翠不仅得到了丈夫要携她搬走的承诺，还得到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齐清轩乐呵呵地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她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金翠要花钱了。
虽然丈夫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也不算太多，但对于她来说，依旧是一笔令人不敢相信的巨款，她要好好地用、细细地用。她去到了郑塘街以外的地方，她梦寐以求的好去处：柳阳的繁华地带。
她不敢太招摇，走出郑塘街远远的，才搭上电车。
到了商业街，那是一个新世界：她哪里买过这么漂亮的布料？以前只有年节时才来，在外面看看都直打怵。十二岁上有一次，一个裹着皮草的女人大喊“钱包丢了！有小偷！”小小的张金翠站在街上，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小偷，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盯着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女孩看。她的拳头在衣兜里紧张地握着，指尖从破了洞的手套里顶出来，她为自己的寒酸感到羞愧。满大街闹哄哄的人，似乎只有她才有偷窃的动机。
自那以后，每年来到这里，她都会记起那个丢了钱、浑身漆黑、熊一样的女人，她甚至恨恨地期望那个女人的钱不要找回来才好。
现在不一样了，银元在袋子里沉甸甸的。张金翠在商业街不单只是一个纯粹的外来客了，她把那只光是想一想就要令人浑身发抖的熊忘掉了。她是来消费的。
她的步子在街上悠闲、轻快地踱来踱去，时不时便踱进那些香气扑鼻摩登前卫的店铺：摸摸这个，嗯，不好，瞧瞧那个，啧，不太满意。她感到自己好像个真正的少奶奶一般，对那些昂贵的商品挑三拣四。
其实挑剔的理由只有兜里的银元知道。她必须量入为出，精打细算是张金翠打娘胎里带来的品质，也是郑塘街女儿必备的技能。这些钱，要买够两个人的衣裳（对，她要全部换新），还要预备好两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因为她担心齐清轩找不到事做。
但齐清轩很快就找到事做了，并且是一个符合张金翠要求的新工作：去一户老爷家里当副厨，地点是靠近柳阳中心的毓华大道，就在商业街往前一些。
这份工作是齐清轩的大师傅介绍的。
大师傅自己刚做学徒的时候，替老师傅寻锅。老师傅是大师傅的师父，为人一丝不苟，对厨具要求很高。大师傅寻来的锅和刀不好，就要罚跪。寻了整一月，也跪了整一月。终于有一天寻到了，是齐老汉打出来的一口锅。那光景齐老汉还叫小齐。
小齐是铁匠，做活慢，要价高，但是慢工出细活，所以物有所值，当年在郑塘街也算高收入了。等小齐到了年纪，他的寡妇妈妈为了好好经管家业，给儿子讨了一个泼辣的老婆，也就是齐家姆妈。
齐家姆妈还在娘家做姑娘时就有泼辣的名声，到了铁匠铺，打铁的声音整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小齐因为工作原因又有点耳背，于是新媳妇在泼辣之余又练就了一个大嗓门。在她看来，声音越大越好，至少要大过金属发出的声响才行，否则在小齐听来，再多的话也只是静默。
婚后第二年，齐清轩出生了。
孩子长到一岁上还不会讲话，人家都说聋哑不分家，听不见也就不会说。齐家姆妈日急夜急，她怕小东西是在这铁匠铺里被震聋了。幸好齐清轩只是比一般孩子晚几个月而已，有天张了口，清晰地叫出一声“姆妈”。从那一天开始，齐家姆妈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儿子也打铁。
于是齐清轩早早就拜在大师傅门下做了学徒。
大师傅在郑塘街最好的饭店做主厨，因为那口锅的交情，和小齐拜了把兄弟。又因为自己没有孩子，待齐清轩很亲：无所保留地教，无所保留地骂。挨了骂齐清轩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改。每逢挨了骂的那天，大师傅就让齐清轩多带些荤腥吃食回家，有时候看着齐清轩他想，这小子今后指定得挨老婆欺负。
齐清轩结婚，大师傅送上了厚厚的礼，和已经是齐老汉的小齐喝得烂醉。
婚后第十天，齐清轩提出辞工的时候，大师傅好一顿骂，得知这个在自己手底下学了多年的轩子去意已决，大师傅说：“你小子没等拉屎呢先把狗叫来了！成了家的人，做事情要有计划。你先继续干着，我去给你找事，不叫你辞就给老子好好待着。”
下了工，大师傅思来想去，切了几盘猪头肉和卤大肠，又跟齐家姆妈打好招呼，把齐老汉喊出来喝到了半夜。轩子的前途，他们俩得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