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菜吃了个精光，又添了一盘花生米。
齐老汉的意思是，大师傅先帮忙找找看。他是个闷葫芦，主意都在心里：虽然舍不得儿子，但齐清轩在郑塘街，顶天也就能做到大师傅的位置，那还得等大师傅退休之后。万一能找到更好的去处，把郑塘饭店的差事辞了也并不算太可惜。
于是第二个礼拜大师傅就请假了，贴着面子向饭店老板要到了半个月的活动时间。
在郑塘街算是高级阶层的大师傅，在柳阳低头陪笑满城找关系，找曾经一起学过徒的师兄弟喝酒，请年轻时一处打过工的朋友吃饭，最后找到了陈灿。
陈灿和大师傅其实隔了一层，大师傅原本认识的是陈灿的老婆陈嫂。陈嫂当时也不叫陈嫂，叫李茹素。
李茹素和大师傅从小一起长大，住得近，玩得来。大师傅是个粗人，只知道李茹素喜欢和自己一起扔泥巴，打枣，却不懂为什么李茹素手里的泥巴总也扔不准，打下来的枣全都不爱吃。等到大家都成人了，李茹素的爸爸和陈灿的爸爸商定好，一对新人结了婚，大师傅这才开窍。
酒席上大师傅一口没喝。他只感到心里发苦，若是黄汤倒下去，怕要火上浇油。他定定地坐着，不断提醒自己：“绷住、绷住。”他也不清楚具体是要绷住什么、忍住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只是知道不得了了，要发疯了。
后来，大师傅总去陈灿家串门，只道都是厨子，交流一下手艺和秘诀。再后来，陈灿搬家了，新工作的地点在毓华大道林宅。
搬家的前几天，李茹素瞒着陈灿自己来找大师傅，眼泪涟涟地说：“陈灿在外面有人，他不爱我也不在乎我。你去我家，他心里想着别人，看不出来，可我看得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
大师傅看着李茹素的眼泪汇聚在下巴颏上，不住地往下滴落着，他再也绷不住了，也不想忍了。他用长了茧子的手把李茹素拉进怀里：“别回去了，既然你决定了，我们现在就走。”
李茹素想要挣脱：“现在不行，得再等等。五个月。”大师傅犟道“还等什么？！”“我……你别管了！我不想说！”大师傅放了手：“好，那我等。”
李茹素看了大师傅一眼，朦胧的泪水中，大师傅的身影显得那样触不可及。好像是为了否定这个想法，她伸手抚摸了一下爱人的脸庞，转身回家了。
当天晚上，大师傅打整好了行装。
第二天，又把行囊打开，添了几样。
第三天，又把昨天添进去的东西拿了出来。
就这样七上八下度过了十来天，大师傅下定决定：“就这样，再也不动了，我现在怎么娘们唧唧的。”
没想到这副行囊真的就没再打开过，几个月后，李茹素难产，连带着小孩一起死掉了。
这次本来也不想找陈灿，结果阴差阳错，打听到毓华大道的林老爷家有个差事：副厨下月辞工，要回乡下。陈灿现在已经是林老爷家的主厨了。
大师傅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他把齐清轩看作自己的孩子。毓华大道，林家副厨，多么好的空缺，就像是正留着让齐清轩来填的一样。
于是大师傅找了陈灿，一起喝了酒，叙了旧。两个人都没有提起李茹素，二十年前就死掉了的人，陈灿兴许是不记得了。
工作敲定了，齐清轩马上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张金翠。林家开的工钱高，而且只做一家人的饭总比在饭店里清闲，要不是大师傅出马，这么好的工作绝落不到他齐清轩的头上。但去林家是做下人，规矩多束手束脚，比不得在郑塘街饭店里自由。不过齐清轩自己是无所谓的，他不在乎自由，也不在乎钱不钱累不累，他只在乎张金翠满不满意。
张金翠很满意。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就满意，更何况是去到她的理想去处毓华大道；更何况是去大户人家，可以亲眼一睹真少奶奶的风采。
这天晚上，张金翠幻想着：姓林，好。林家好，姓林的好。她曾经在戏文里听过，以前有一位小姐，叫做林黛玉。多么美！不像她自己，金翠，丁零当啷的，又要金子又要玉，俗气，碰在一起玉石俱焚。人家只要玉，而且还是黛玉。青黑色的玉，多少高贵！
过了几天，郑塘饭店发工钱了。齐清轩给了姆妈一部分做家用，剩下的自己留了起来。
他偷偷摸摸地在张金翠耳朵边说：“晚上我俩出去一趟。”
张金翠摸不着头脑：“出去？去干嘛？”齐清轩只是得意地看着她笑。
两个人到了电车上，她知道了，齐清轩要带她去看电影。
这趟车上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去戏院的。周围有人在讨论，说有部电影叫《歌女红牡丹》；说现在电影也能讲话了；说胡蝶很美。
张金翠耳朵里闹哄哄，叽叽喳喳的人声混着夏夜的燥热，给车厢更添了一分拥挤，她下意识抓紧了齐清轩的手。齐清轩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似乎电车已经载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