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过婚一个多月了,小两口搬家的计划正在悄悄进行。
张金翠之所以悄悄,是怕横生枝节;齐清轩之所以悄悄,是怕姆妈唠叨。于是他俩心照不宣,都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
直到五十多天后,一切已经准备停当,齐清轩在这天早晨跟齐家姆妈说:“姆妈,我要搬走,去别的地方做事。”
齐家姆妈不理解,这变故太大,听起来仿佛是个玩笑。但她还是眉头紧锁着问:“怎么?饭店的事可是爸爸托人帮你找的,大师傅也带你好多年了。这年头再找事可不容易,何况这么称心如意的好差事。你现在说走就走,前途不要了?助益不要了?你以为外面讨生活容易?”
齐清轩听见姆妈一大堆话就烦,照旧边吸溜粥边闷头闷脑地说:“我知道。”
齐家姆妈明白了,这不是玩笑。她狠狠斜了旁边的张金翠一眼,手里端着的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溢出的粥在周围溅得一塌糊涂:“不许去!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将来!你以为我愿意操心吗?当初要不是有大师傅这层关系,多少人挤破了头想抢你的差事!离家近,油水肥,你们哪点不满意?”
张金翠只当没听见,已成定局的事情多说无益,而齐清轩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句,两口子都不发一言继续喝粥。
齐家姆妈撩起围裙擦桌上的粥点子,眼泪滚了出来:“好哇,我看你是昏了头!结了婚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看我一把老骨头不顺眼了?我为这个家多少辛苦,多少劳累!娶了媳妇我以为我能享享清福了,结果呢?有些人进了门反倒当起祖宗来了!婆婆伺候新媳妇!”
张金翠来了齐家,确实过得比在娘家悠闲。她平常从不扫洒除尘,反正总归要走,她内心对这里的所有家务没有一丝责任。
两个月来,白天齐清轩去上工,孤零零的张金翠在这个家里就带着莫名的恨意。她瞧不起婆婆,觉得这个女人俗不可耐,声音比炸雷还响,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要讲八百句,张金翠恨不得当着她的面捂耳朵。
在张金翠看来,齐家姆妈就像这个肮脏街道的缩影,是她必须躲避的存在,她早晚要逃离这一切。每当齐家姆妈多嘴骂一骂的时候,她不还口也不作相,只是说声:“姆妈,我去扯点布给清轩做身新衣裳”或者“姆妈,我去给清轩买两双袜子”,低着头就出门去了。
齐家姆妈听见张金翠“清轩”、“清轩”地喊就来气。她总是管儿子叫“轩子”,张金翠那个叫法,文绉绉酸溜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叫哪家大少爷,她以为她做少奶奶来了?
不过扯布做衣裳倒是实话。虽然郑塘街家家户户都差不太多,但齐家条件比张家强,每天桌上有荤腥,都是齐清轩收工回来从饭店带的,也稍有闲钱穿衣打扮。齐家姆妈对张金翠也就这点还满意,新媳妇张罗着为轩子裁布,总是实心实意为轩子好的。
张金翠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确实为了齐清轩好,为了这个两个月前还近乎陌生的人好。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吧,这桩崭新的婚姻开了一个好头。
新婚之夜,据说新娘子总要吃点苦头,可是齐清轩很温柔。他的吻是轻轻的,他的抚摸是轻轻的,他的一切行动都好像生怕把张金翠给碰坏了。他对待张金翠就像对待一样稀世珍宝,定定地瞧,轻柔地碰。从那个冬夜开始,两年来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张金翠都懂了,他揣在心里的情意,张金翠也懂了。他用目光问询,等待张金翠用目光回答,那个晚上语言好像是最无用的一样东西。他们互相用手指摸索,用身体对话,四周寂寂,只有喉咙深处在发出呢喃和低吟。整个世界都化作了虚无,只有这两个汗津津的人是真的。两副真实的躯体在无言中分享着彼此的秘密,直到最后一起被潮水吞没。
第二天是新的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欢愉都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如梦境般消散。张金翠在这张不熟悉的床上醒来,枕着不熟悉的枕头,盖着不熟悉的被子,她发现身旁这个男人似乎比这些物件要熟悉一些。原来这就是她的丈夫,她下半生的倚靠。
但这时,她忽然记起昨晚唯一的对话,关于搬家的对话。她还不了解这个男人,她怕这个男人把答应自己的事情忘记:戏文里总是发生这样的桥段,男人生来两副面孔。
齐清轩几乎同时醒来,他把头埋起来搂了一下张金翠。被子里是漆黑的、温暖的,这里面阳光照不进来,好像就连时间也停滞了,躺着的两副身体还是昨晚的身体。
齐清轩感到惬意,手在张金翠后背轻轻划来划去,笑道:“做梦了吗?”
张金翠心里怦怦乱跳,:“这男人怎么绝口不提搬家的事?”犹疑该如何开口提醒,却又害怕得到冷漠的回复,只感到背上手指游移处汗毛倒竖,一瞬间想起了老人们口中说的滚钉板。
齐清轩却自顾自又说:“我做梦了。梦见我们俩搬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在一个湖边,晚上很幽静。你想搬去哪里?”
张金翠开心极了,刚才的猜忌就像从没出现过。她浑身松快,猛然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