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样本方差
“一会儿记得叫人，听到没？”刘云提着两大袋水果提前给程初打下预防针。
程初面无表情，回了句：“知道了。”
夏天云水镇的街景很热闹，不少大爷大妈搬着板凳在门口扇着蒲扇坐在一起聊天，扯些七零八碎的日常琐事，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猫猫狗狗，命运是好是坏，全凭几张能说会道的嘴。
还有会察言观色的眼睛。
人毕了业，精气神就上来了不少，没高中时期憔悴，痘痘也消了不少，想着就在镇上，她就没怎么捯饬，穿的还是一如既往地朴素，像是有魔术，放在人群里一秒就能隐形。
若论平常，这顶多算个读书的学生，镇上都是送去上学的孩子，不缺她这一个，行人只会在看向某个方向时才会顺带看到她，路过，那是常有的事。如今成了安川市文科状元，名声传开了，当上了云水镇的活招牌，路上逃窜的耗子都得多看她两眼。
大多数镇上人也没见过程初的真面目，只道听途说地知道这孩子的名字，知道她听话懂事，家境普通，考的是南铃大学，是镇上为数不多的985大学生。
还知道她是个女孩。
餐馆就定在菜场附近，舅妈开的，从小到大家里请客都在这，没变过，人情送到天边外。提前一天来核定菜单的时候，程初就发现门口的迎宾纸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祝贺：程初同学，金榜题名。”
早该料到的。
刘云提的两大袋水果无疑是明晃晃的提示。
刚迈进这条街，程初就觉着不对劲了。一向聒噪的大爷大妈都不说话，就规规矩矩地看着，四面八方投射在她身上的炙热目光像是审视，又像是恭候多时。
“这位就是您女儿吧，听说高考第一，恭喜啊！”有人突然说。
刘云没否认，“是我们伙好。”（当地方言，意思是运气好）
又出现一道渺远的声音，仿佛是隔了好一段距离才传来的：“以后家里就不用愁了。”
“别说得我高兴死了，以后还说不准呢。”
程初没作声，跟在刘云差一步的位置往前走，挨着程知愿。继续有人搭话，刘云回身把水果递给她，她就陪着笑笑，对方打量她一眼，结合上成绩，草草地说：“女孩子就是文静。”
她还是笑，尴尬之余，还含着无意间加深刻板印象的自责。
其实从街道口到餐馆门口的路不长，快的话两分钟就能走完。被街坊邻居一折腾，停停顿顿走了十分钟才进门。
程志强没跟她们一起出门，自己去集市上吃了早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餐馆，站在门口等着发烟迎宾。
“你们先进去，我在这等他们来”，他没给眼神，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夹在耳朵与头发之间。
“又不是没给地址，他们不会走吗？”刘云的语气没来由地掺杂了些不耐烦。
埋怨归埋怨，程志强也不会依着她。
刘云走进大厅，一眼瞅见正在烧水的舅妈，瞬间笑开了花，没半分犹豫，走上前去攀谈，临了还不忘交代姐妹两办事：“你们先到外面把水果都洗干净，摆盘放好。”
那两大袋子，单个水果体积小，但堆在一起都快赶上她半个身子了。
洗这些得花上不少时间。期间陆续来了些许亲戚，她还得分出心思注意是谁，再准确无误地喊出对他们的称呼。
对她来说，记住这些称呼花了十几年，但对靠利益维系的亲戚来说，挤出一个不费气力的微笑只需要一秒钟。
笑完便径直走向大厅，给父母送上祝福。
这是她的升学宴。
主角不是她。
“没请同学？”程知愿问。
“没有”，简洁惯了，刚准备搪塞过去，忽然意识到面前是亲姐姐，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又补充说，“爸妈说一桌要好几千，太贵了，少请一桌是一桌嘛，改天再单独请。”
“而且，她们也有别的朋友啊。爸妈挑的这个日子好像是个黄道吉日，挺多人撞了，就不麻烦她们跑来跑去了。”
程知愿没再接着问。妹妹这闷葫芦的性子，和她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会儿很像。
终于洗完，每个水果都像是挂着清晨的露珠，姐妹两从旁边的纸盒里抽了张纸擦手，不约而同地揉了把因重复动作有些发酸的肩膀。
程知愿扭了扭脖子，似是随口一提，“一会儿少吃点，留点儿肚子，带你去安川。”
程初失活的心里给所有人立上盾牌，锋利的矛戟时刻待命，有人枪林弹雨想打穿，有人把蜜枣熬成粥想融化钢铁。
她什么都不用说，程知愿就会给她戴上刀枪不入的盔甲，为她备好马车。
告诉她。
实在受不了的话，就逃吧。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