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意义
成人礼一个星期后,程初收到外公去世的消息。
很突然。
像是一场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倾倒在她头顶。
她清楚地记得,外公最后的那段人生。
他大概是在一年前检查出肺拴塞的。那时候他还很硬朗,也很乐观,有事没事就和外婆出去干农活,累了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门口,跟自家鸡都能聊上好几句。
就是这样老当益壮的一个人,被病痛折磨得没了生气。
他的身体急转直下,很快就瘦了十几斤,脸颊两侧留下深深的凹陷。
外公自//杀过三次。
第一次,他砸碎家里为数不多的玻璃杯,割/了/腕。当时外婆就在旁边,及时通知家里人赶来送他去医院救治,捡回来一条命。
第二次,他趁外婆出去摘菜,企图活生生吞下尼龙袋,也被外婆发现了。
外公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为了给他治病,家里花费了很多钱。
他不想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不想给家里带来负担。
第三次,他再次躺进了医院里。某天深夜,他趁同房病友离开时,悄悄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推下,碎片散落一地,他又割/了/腕。病友回来时,只见房间一片狼藉,鲜血遍地。
于是外婆就整天整宿地守着他。
后来他终于安分,不再寻/死。
程初去看他时,他已经病入膏肓。平坦的病床上,除了若隐若现的突起,看不出人体的形状。他瘦得只剩下骨头。外公插着呼吸机,精神萎靡,无力到睁不开眼睛。
程初踏进病房那一刻,泪水瞬间积淀在眼底。她稍微仰头,压抑情绪,斟酌片刻后哑声喊外公。
他听出程初的声音,嶙峋的指尖抖动几下,吃力地抬手想坐起来,终是放弃,只从喉间艰难挤出月月二字。
程初搬凳子坐到床边,握住他只剩骨头的手,感受到纸薄的皮肤滑动过筋骨。
她说:“外公,你一定要活到我考大学。”
他说不了话,哼哼唧唧地答应她。
他失约了。
葬礼上,请来的乐团咿咿呀呀地唱着丧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列。除去繁文缛节,来悼念的人都戴上白孝带,表情平静。
外公的棺材就摆放在隔壁空房大厅里,阴暗潮湿,透不出光的缝隙。外婆还是那样,坐在矮矮的板凳上,守着他。
程初作为直系亲属,跪在棺材前拜了又拜。她哭过太多次,眼泪已经干涸,成了木讷的空壳。
她逛遍了整座村子,村里只剩几户老人,都住着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间隔很远。走去集市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外婆,你会孤单吗?
冷风吹起白孝带,盖住她冰冷的脸。周围的谈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混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鲜红的鞭炮在她眼底炸开,迸出点点碎纸,砸在她身上,不痛不痒。
她不知怎得,竟有些想笑。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解脱。
外公,你这么好,天堂一定会保佑你的。
———
刘云只给她请了半天的假,晚上还要赶回去上晚自习。
程初说:“不能不走吗?”
这毕竟是生离死别的人生大事。
刘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累的还是困的,眼底有一丝倦意,眼球上的红血丝突起。
“上学要紧。”
什么事都没上学重要。
门口的田野边缘有浅浅的灰色浸染,黑夜再度来临。静默了几秒,程初低头说:“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
用刘云给她的二十元,她在路边拦了一辆看起来很旧的面包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无袖大背心,胸前的布料被汗泅湿,有些邋遢。他摇下车窗,侧着脑袋看程初,车内熏人的烟草气息尽数释放。
她一个人,很危险。
可是时间不早了,她别无选择。
坐后座吧,至少安全一点。
“师傅,去安川一中。”
“二十五。”
“我只有二十。”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瞟了她一眼,像是随口一问:“小姑娘现在才去上学?”
“嗯。”
见小姑娘没太想开口说话的样子,司机识趣地也没再多问。
村里地势不平,难走得不像话,路上一路颠簸,每过一次减速带,程初连人带车里的物品都得被弹起来一次。
到学校的时候她的眼睛肿得不像话,确切来说,已经肿了好几天了。
一下午没见到程初,如隔三秋,同桌热情地问她:“程初,你去哪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