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旷,早点在家里吃完再来,不要在课堂上吃早点!以及,这是你这个星期第多少次打瞌睡了,晚上回家不要熬夜。”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背对着教室,拿着一根在彩色粉笔盒里被染的五颜六色的白色粉笔写着一个复杂的公式。段旷两下把包子吞了下去,再把塑料包装袋扔进了门外的垃圾篓里,接着他把书本倒放在自己头上,盖着睡起了觉。没有多久,隔壁的办主任办公室里传来了数学老师的声音:“你们班这个段旷怎么回事啊,最近没精打采的,上课也不听了,这样下去,他怎么考得上大·……”班主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门外的人什么响声也听不见了,有看热闹假装在外面接水的学生也没趣地走了。李老师示意数学老师坐下,起身倒了一杯水给他:“老刘啊,您别说这孩子了,最近他家出了事,他爸在工地上被砸了,人已经没了,人孩子现在应该也不好受。”刘老师的表情愣住了,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终他叹了口气,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当时徐秋就站在李老师隔壁的办公桌旁,吴老师把眼睛从一堆作业中抬了起来,插了句嘴:“那孩子我看着本性不是这样的,也不要多说什么,这种事说多了反而让人伤心。”李老师应了句是。吴老师才注意到在旁边等候的徐秋,看到了她手上的表,用眼神示意她放下。徐秋出去了,她替段旷感到有些难过,他家住在小巷子的出口处,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卖铺,她要去邮局时会经过那里。
这是北方的十二月,放学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徐秋打扫完教室,锁上门,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她走在路上,看着自己被扯得很长很长的影子笼罩着另一个很长很长的影子。段旷走在路上,他没有背书包,他什么也没有带,他们就这样走了一路。段旷在巷子口拐进了家门,窗户里亮着一盏灯,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盯着窗外,那是一个长得很周正的女人,尽管她的嘴唇没有一点颜色,头发乱糟糟的披着。窗下摆了一桌子的菜,香味一直向巷子里飘去,直到徐秋走到巷子的尽头时才消失。天空突然开始下雨,雨打在那一盏明亮的灯前,段旷和母亲无声的吃着饭,直到母亲看见了屋里某一样东西,开始唠叨。雨滴也打在一个矮矮的屋檐上,徐秋的奶奶在昏暗的灯光下织着毛衣,灯光的另一头徐秋正在写着今天的作业。这灯光和雨滴就这样构成了千万个人间的千万个日子,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悲伤有人喜悦。
段旷的人生一直都很平静,一年以前,父亲收到同乡的消息,说要南下去建筑工地打工,当时正是大型建筑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那工程竟然会不了了之。工人的工资迟迟到不了账。而段旷的父亲在工地被从天掉落的砖头砸中了脑袋,母亲意志消沉了好几个月。父亲出事的那天,消息是村里一起去做工的人传回来的,段旷的母亲一开始只是愣住了,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什么也没有告诉段旷,自己孤身一人踏上了去深圳的火车,那是沈小静第一次坐火车,她什么也没有带,走到车站时被告知车票已经卖光了,她就这样等了六个小时,等到了下一班车,绿皮火车晃晃悠悠整整两天两夜才到了深圳。沈小静直奔工厂而去,她没有打车,也不会做公交车,她就凭着一个地址一边问人一边摸索着到了段旷父亲的工厂。沈小静当时是害怕的,她站在门口看着灰头土脸带着清一色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来来往往的人中她没有看见自己的丈夫。沈小静走到保安室,她低下头看着窗口的保安,颤抖着说:“我找段率。”保安摆了摆手:“段率出事了,你是他的谁啊?”沈小静在那一刻没有支撑下来滑倒在了地上,她开始哭泣,来来往往的人就这样看着她哭泣。保安散开好奇的人群,给保安打了个电话,他给这悲伤的女人倒了一杯水放在地上,这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了。
但几天之后,工地被停,项目资金无法到账,老板再也没有来过家里。镇上的人说,村里不少人都在工地上做工,天天围着老板家要账,但老板死活都说自己没有,他们搬的搬,砸的砸,一年了也没能要回工资。
后来又过了一年,工人们不抱希望地去到老板家里,却发现房间里有分好的现金,有人上门给段旷送来了赔偿金。那段时间段旷的母亲意志消沉,有一天段旷回家,母亲欣喜若狂,疏起了好久没有梳过的头发,打上了头油,煮了只有过年才舍得煮的一大桌子菜。母亲拉着段旷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流动,她欣喜若狂:“爸爸的赔偿金给人送来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了,活出个人样来,才对得起你爸爸。”那天的晚餐母亲没有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没有良心的工厂老板,没有念叨着没有到手的赔偿款。她只是笑着哭着,一个劲地给段旷夹菜。但那个老板却彻底失踪了。十年前,老板是一个好人,他们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对他说话;几个月前,老板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他们都对他横眉冷对,恶言相向;现在,老板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人,利益驱使人爱恨,也让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