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楚酒动摇了。
在此之前,抗拒、逃离和反叛,是楚酒下意识的反应。
她排斥这种交易关系。
而现在,对于裴舒望的提议,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饥寒交迫、奄奄一息之时,魔王为她捧出一个巨大的甜美蛋糕。
条件是,交出自己的灵魂。
谁会坚持选择曝尸街头呢?
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甚至根本无暇权衡,直接扑上去狼吞虎咽。
直到微风送来凉意,楚酒生理性地瑟缩了下,她才蓦地发觉,这一恍神的功夫,夕阳已经完全落下。
天空被渲染出一种蓝紫,宛如幻境。
楚酒转开视线,不与裴舒望对视。
她知道,再多留一秒,她一定会沦陷。
“你已经问了我太多问题。”楚酒抽回手,转身抱住双臂,“现在,轮到我了。”
裴舒望抖开大衣,披上她纤薄的背。
密密匝匝的暖意包裹上来。
男人嗓音低柔:“你说。”
“你这种高贵的出身,为什么会去拍电影,从事你们眼里的‘下九流’行当?”
这个问题,困扰楚酒许久了。
每次想起,她都有种不真实感。
裴舒望淡淡一笑。
天光转暗,将男人的侧影,渲染出另一种味道。
凌厉的下颌,英挺的眉目。
宛如一尊完美无瑕、足以举世惊艳的雕塑,被历史掩埋在深不见底的墓穴,无人知晓。
近乎孤绝的冷寂。
裴舒望开口:“我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日程安排精确到秒。”
楚酒微讶。
竟然追溯到如此久远的时候。
让人觉得,这会是一番用心的回答。
“有一天,我忍无可忍,逃课去剧院看戏。”
楚酒悄悄抿唇,藏起笑意。
凉薄如他,竟也有离经叛道的时候。
“台上演的,是赵易执导的《潮汐》。”
楚酒知道这部戏,讲的是刚毕业的两名女大学生,出身不同,性格迥异,机缘之下成为室友。面临职场、婚恋等种种困局,命运相互影响、气运此消彼长的,一出荒诞喜剧。
世俗,且狗血。
在拍《月溺》以前,赵易一直是这个风格。
“我看得入迷,从那之后,我就是赵导最忠实的观众。”
当一个人厌倦了枯燥无味的流水日常,任何事物,都能吸引他的全部注意。
彼时的裴舒望,也不能免俗。
剧院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位年轻男子。
他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矜贵,像雪山融成的清溪,冷冽不可触碰。
也像高台明月。
可望不可即。
或许,是他气质太出众,又或许,是他看戏的目光太专注,排练时,留意他许久的赵易,笑眯眯朝他开口:“想不想上台试试?”
裴舒望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看一出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的话剧,就是为了出格,为了反叛。
因此,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赵易让他出演剧中在两位女主间摇摆不定的凤凰男。
裴舒望一上台,狗血的纠葛瞬间有了说服力。
活脱脱的,就是个撩拨少女芳心、自己却没有心的漂亮男人。
让人耿耿于怀,却始终恨不起来。
“我是睡过她,但我爱的是你啊!”
他刻意地、浮夸地、声情并茂地念白,正式向刻板的、枯燥的、茧一样无法逃脱的生活宣战。
“哈哈……”楚酒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对不起……我实在想象不出那种情形,你能复现一下吗?”
“现在不行。”
那种破坏自己的决心和信念感,裴舒望早就失去了。
但在当时,无所顾忌、一心叛逆的少年裴舒望身上,是有的,且很强,引得赵易透过那青涩浮夸的表演,看到他的可塑性。
裴舒望从观众,升级成了剧组的一员。
每日逃课去演戏的时刻,成为他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一条不规矩的裂缝。
缝隙中的世界,狭小、庸俗,却令他热血沸腾。
“你父母没发现吗?”楚酒问,“发现你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很快就发现了。”裴舒望说,“父亲勒令我停止,并加强了对我的管束,但我还是会找机会去剧院,看戏,和赵导交流,只是不再登台了。”
“这样啊。”楚酒倚靠着围栏,听得入神,“你父亲,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吧?”
裴舒望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