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角角的旁支也总会出几个走江湖的。不过卢家属实也算个异类,一向诗书传家、重文抑武,很是不待见这些江湖人。
然八年狼烟自范阳而起,其间卢氏沉寂许久,如今一听“范阳”二字,实则更多想得是那时初起兵燹之地。
十四岁的少年一身墨衣,手中也是一把剑。
这是他在扬州城内寻铁匠打的一把,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剑,但至少也锋利、结实、耐用。
面前的卢氏少年脸色苍白,不去留意看台之上的骚动,在鼓声起后出了剑。
何方握紧手中铁剑,沉心凝神,脑海里须臾走过那日永安镖局中或凄艳或清莹的剑影。
这几个月来,他时刻回想那日镖局中一场风月对风月,尽力将每一招每一式都读解分明。自我钻研兼之何子规与沈亦之陆续指点,他的剑法与初出霁月居时已大有进益。
——“再过一年,他可学真正的风月剑了。”
那日何子规倚在问花榭的阑干上,与沈亦之轻声感叹道。
对方长剑已至身前,何方脑海中那似乎凝成一团的凝滞剑光轰然四散,一招一式,皆是明朗清切。
铁剑飒然而起,一泓寒光。
这寒光落在睡眼惺忪的看客眼里,陡然将人惊个透彻清醒,可待定神后去看,又毫无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而那墨衣少年剑法凌厉,那一瞬的清朗过目之后,只消弭在了尚还混沌的剑意中。
何方剑法的确未成,然永安镖局一战,极肃杀之风月对极风雅之风月,他尽收眼底,这本就算得上江湖上难求之机缘——“清风朗月”这一名号横空出世,“三青”之间的论剑尚且难逢,更何况是彼时根本不可能见到的风月对风月。此后他反复琢磨、日思夜梦,竟真教他从中悟出半分风月之神。
风月剑法之绝,正在于“神”。
灼意气,燃天光。
此时高台之上,正中十席静谧无声,两侧坐着的各位掌门人却有些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其间或疑惑或惊诧或茫然,兼而有之。
“刚刚那一剑,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后生可畏,不得了啊。”
“这少年不错,不知出身何处?”
“不晓得。不过似乎是跟着另一位娘子来的。那位娘子打的几场我看了,都是一剑就定了胜负。”
“她名号是什么?”
“好像是……长安‘红尘剑’?”
大多数这个阁主那个掌门都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有的觑了一眼十席当中面不改色的沈亦之,见他从容饮茶,只叹不愧是风雅楼楼主,想必早已洞悉一切、尽在掌握。
而首位上,江南盟盟主古思远的脸色却微妙地精彩了一些。
沈亦之旁,一人手指抚过额间玉簪花底的细长抹额[1],低低地笑了声。
···
何方这场过后,便到了今日休擂的时辰。何子规回了云归客栈,而她甫一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先前正在择菁大会上、在那十席之一。
“冒昧来访,将军莫怪。”
来客朗然一笑,起身见礼。她一身霜雪襕袍,眉上一玉簪花底的细长抹额,满头青丝以晶莹剔透的玉冠尽数束起,举手投足间一派文雅风流。
抚霜居,“霜雪主人”,上官濯。
何子规不动声色地回手关上门,一句问话里含了些许明知故问:“阁下因何来此?”
上官濯拢了下衣袖,笑眼中意味深沉,只道:“家师师从上官舍人。”
“所以?”
“‘百鸟’。”
何子规神色未改,只一抬手:“与在下无关。”
上官濯面上虽显出了少许遗憾神色,转眼便因已早料到这个结果而被冲淡得几乎不见,她复又向何子规行了一礼,温言道:“是鄙人唐突了。这便告辞,将军再会。扬州择菁,愿将军得偿所愿。”
“承阁下吉言。”
上官濯走得一如来时悄无声息。何子规背倚门板,闭目许久,终是低头扶了下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