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五步,又见他神色略有些自嘲,这才知道他竟真不善投箸,于是道:“这投箸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终究如何。若运气好了,初学者也能投出‘五白’和‘枭’来,那整个局面便大不相同了。久溺其中者,若逢气数不济,不如初学者的也大有人在。再有人起初投出五白来,那便可以任意走棋,若得了‘枭’立时变局为枭棋,更不得了。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因下一次投出‘妻畏’来,那便前功尽弃了。”
郭菀一面说着一面又投箸、走棋,二人又是几个来回,梁略无论是投箸还是走棋,皆不如郭菀。
这一回又该梁略投箸了,阿辛在旁得意笑道:“仲郎可要尽全力,奴婢且为仲郎祷告,别让我们娘子太得意才是。”
梁略瞧了一眼郭菀,一笑,道:“那我这初学者便投出个‘五白’来,让你们娘子开心开心。”
郭菀并众侍女们又只道他是玩笑话,谁知投过之后,几个玉箸稳稳落下,偏巧投出个“五白”来。
众侍女大为惊叹,都说“仲郎果真运气好”“天下竟真有这样的巧合”等语,郭菀却心知梁略原来竟极擅此道,适才不过陪她玩玩罢了,道:“夫君深藏不露,妾输赢不自知,甘拜下风。”
梁略摆摆手,笑道:“娘子见笑,适才确是为博娘子一笑。这六博之戏原是过时的游戏,京中人多不乐此。就算有些人喜好此道,多半也以猜拳代替投箸,这些年我也极少碰了。只是从前在晋北,父亲教导兵法之道,便以这六博为例。我们兄弟自小玩熟惯了的。谁知娘子也雅好此戏,倒令我怀恋旧时了。”
郭菀低头收拾残局,回头向阿辛道:“你去瞧瞧炖的鹿肉可烂了?若好了,就摆了进朝食吧。”
阿辛心知郭菀有私下里的话要说,便带了众侍女散去。
郭、梁二人又是沉默半日,梁略才叹了一声,道:“你有话就说罢。”
郭菀便道:“如今我们梁家这情形……你我也不知后面如何。我虽见得不算多,可自小随父兄诸母身边,耳闻目见,却也知道只要子嗣繁茂,总有东山再起时。你看晋阳王氏,当初差点族灭,可到底靠着几个凋零子弟才有了今日繁茂。”
沉默半日,梁略才淡淡道:“我知道。”
郭菀也不知他究竟明不明白,只得又道:“你是个年少英才,自该子嗣繁多,将来才好承继家族。”
“棠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与你结缡数载,你我虽常聚少离多,然夫君并无别的人。我无德无福,未能生养,致令你子嗣不丰,常觉有愧于君家。你也该——找个人生养才是。”
梁略面上并无表情,许久才缓缓道:“是你家里人对你说什么了吗?”
郭菀摇摇头,道:“自从你我去岁闹了那一次时,婶母她们劝过我之外,此后谁也没说过。”
梁略在郭菀脸上注视良久,伸手去抚她冰雪般的面庞。郭菀从未见过他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亲昵之举,不觉膝行向后退了退。
这一退,梁略的手便落了空,他举着空空如也的手,忽笑道:“棠棣,当日要你嫁我,是委屈了。”
郭菀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淡淡敷衍道:“从前的事,大可不必再提。你我既已夫妇数年,时至今日,还提这些做什么?”
梁略似乎有所领悟般地一笑,然这一笑却说不出的淡漠。他一面笑着一面拿起已经冷掉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他不再正襟危坐,摊开了双腿欹斜箕坐,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疏狂笑容,也不用劝,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下肚。
郭菀见状去夺他手中的酒壶,道:“你这是做什么?酒都冷了,我教人去热了再喝。”
哪知梁略全不似从前斯文知礼,竟“哐啷啷”一把掷了酒壶,郭菀眼见壶酒肆意流淌,惊觉梁略从未有过的失态时,他已红着眼睛越过桌案,随手扯过郭菀,翻身压在席上。郭菀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不知梁略为何发了狂,也拼命挣扎起来。但她哪里是对手,于是忍不住出声道:“梁略,你做什么?教奴仆们看见怎么好?”
却不知梁略不听这话还罢,听罢嗤的一声笑道:“你我既为夫妇,有什么不好?”
说罢也不管郭菀如何,也不顾一嘴的酒气就压上她的嘴唇,全然随心所欲地亲吻起来。郭菀起初还愤愤羞恼,后来也不知被酒气熏的发晕,还是被他此举给镇住了,竟也迷迷糊糊不再挣扎,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郭菀只觉眼前一空,身上瞬间一阵凉冷,心头才慢慢清醒。待她睁开眼有些狼狈地起身,尚未正坐,却见梁略正欹斜着身子来拉她,待她正席而坐后,他也端身坐稳。
“适才孟浪,冲撞了你,我自罚一杯吧。”他一面敬酒,一面揖让行礼。
郭菀原本有些羞怯着恼,见了他这样子却又不好再说什么,也默然回礼,并饮了他斟来的酒。
此后梁略也不要人相陪,又静静斟酒自饮几杯,神色间一如既往地寡淡清冷,再不复方才狂荡侵夺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