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消融,渭水东流。滚着泥土的春水里虽透着春意,天气可还照旧冷着。懵懂不知的人们不禁有些奇怪,明明有些春的气息了,怎么倒比冬日还冷了,于是嘴里念叨叨,不解季节变幻。
然大地万物是比人敏锐的,若凑近了细细看去,定会察觉榆柳枝丫上暗褐色的节子上已经不似严冬的干扁,渗着点点水色,竟是幼嫩青柔的木叶从这“节子”上冒出尖芽来,虽似有若无的,可不久后就定打着旋地伸展出一片嫩叶来。唯有水滨芦苇还照旧黄瘦着,可在映着雨后清晨的阳光,却隐隐显出几分生机来。
郭菀从侍女手中拿过新熨烫的皮裘,才转过游廊,就远远瞧见在庭中挥舞着铁锸奋臂不已的梁略。
梁略才放了挖掘的铁锹,换了锸来挖深土坑。早春时节的大地还未完全解冻,坚硬夯实。他一早就来劳作,栽种十几株昨日移来的树木,此时已是大汗淋漓。
于是当郭菀来时,只见他早解了外袍,只穿了素绸中衣。下衣却穿得严实,他年少时与北狄羌胡杂居云中,成年后又在军中,惯于穿着便于骑射的穷袴,可即便如此,那下裳还是一丝不苟地裹在身上,并不因劳作而稍稍松懈。
郭菀不禁摇了摇头,抖抖手中的皮裘,走上前来,笑道:“忙了这大半日,也该歇会了。去岁秋日酿的桂花酒昨日我开了封,觉得可以了,还请郎君亲自来品一品。”
梁略住了手中的铁锸,回头莞尔:“辛苦夫人了,待我将这株棠棣种好了就来。”
郭菀这才低头去看,只见脚边泥地里歪着一株幼树,树干虽细,却秀颀挺直,枝干疏朗,因为不是叶浓花绚时候,单凭眼前这植株,她并不能看出与素日所见的棠棣花有什么关联来。
“这是棠棣?”
梁略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难道这不是棠棣?”
郭菀想不到素日性子严谨、不苟言笑的梁略也能这样谑笑,先是一愣,旋即灿然不语,只瞧着梁略挖了足深的土坑,然后将那幼树植入。
身边侍奉的随从见梁略要培土,便忙上来帮着扶树干。哪知梁略摆摆手令他走开,却又回头向郭菀道:“你来。”
郭菀便将皮裘递到侍女手中,上前弯腰屈膝扶住那树,见梁略用铁锹熟练地填土,道:“你倒惯用农具。”
梁略又填了一锹土,顿了顿道:“当年在云中艰辛,父亲与族中伯叔兄长们常年与狄人作战,我自幼便随姑母一齐带了家人春种秋收、耕播劳作。后来在军中,少不了筑攻守工事,自然少不了这些农具。只是……”
见他止住不说,郭菀不禁抬头,只见他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也隐隐有些惆怅。
“只是那时候未必有这样趁手的农具,倒是如今用不着了,偏弄了这些上好工具来。”他说罢就收了面上的怅然之色,转而将铁锹递给郭菀,道:“来,只差一抔土了,你来填了,我们就收工。”
郭菀倒也不抵触,伸手接了铁锹,铲了土便填上,看手法也不生疏。随后她抛了铁锹,才取过皮裘来给他披上,道:“此时觉得热,出了一身汗,被风扑了,伤风就不好了。”
梁略点点头,道:“本以为你是贵胄之女,看不出农具竟也会用?”
郭菀给他紧了紧衣带,淡淡道:“从前父亲教导我,事事都要会一点,将来有个山高水低才不求人。我不才,从前不以为然,这几年才回味过来,你不在的时候也常手栽一些花树,渐渐地会了些。”
“嗯。”梁略用手轻抚了抚在萧瑟春风中颤抖不已的幼树,道:“今春是等不到了,不知来年能开花否。”
郭菀听他说的伤感,知道近日梁氏一族危如累卵,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便道:“夫君不如先去饮些暖酒吧,这春风最是不饶人。”
梁略点点头,不在说什么,随她去廊下,在预先设好的席上坐了。两个人都话少,没了适才的话题,又各自沉默。
侍奉身边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唯有侍女阿辛去取了六博棋梮来,笑道:“天还早呢,饔食还要稍待。娘子和仲郎不如先来一局六博消磨时间。”
阿辛是个机灵的,见二人并不言辞反对,便收拾了二人桌案,并在一处,摆了梮,又将玉箸奉与梁略,笑道:“仲郎素来忙碌,今日难得有闲,仲郎先来投箸。”
梁略哪能先接,微挑下颔,道:“让你们娘子先投。”
阿辛忙将玉箸又奉与郭菀,道:“娘子素日教我们要先敬主君,奴婢不敢不奉教。只是仲郎偏要让娘子先来,奴婢也无法了,不如娘子领了仲郎的情,先来投箸。”
郭菀忍俊不禁,半日方稳了神色,接过玉箸道:“多谢夫君,妾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在梮上放定棋子,郭菀随即投出六枚玉箸,数了数当是“十三”,于是行了三步。
接着梁略轮到来投箸,他一面拿着玉箸一面笑道:“我不善投箸,让娘子见笑了。”
郭菀只道他是谑笑,谁知待他投完,数了数,却只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