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的事提与不提,的确无益。”他也没让郭菀等很久,就接续了此前谈话,只是决口不提他的狂浪之行。只见他一脸平和从容,道:“毕竟,我们身份不匹配。不如说说如今的事吧。”
郭菀原本就猜了个大概,今见他这样说,便知他果真是会错了意,触动了心事。
她当年为拒婚求到舅家门上的事,彼时在雍都城也是传为一时之谈。她当初总觉得就算舅家碍于两家情面不便为她出头,如若能将拒婚行止传至梁家,梁家觉得受辱,或可自动退婚。她即便出身世家,权谋衡量的事自小耳闻目染,却到底年幼,怎么会想到梁家好容易得来的联姻,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退却?
婚没有退成,倒留下了这些后患——这些年来,梁略虽待她好,却始终难以交心,她自己也落下心病,与他总是淡淡的。
“我知道当初的事必然伤了你,可是……梁略,我当初并不……”
梁略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你当初并没见过我,也不知我。我今日并不是要和你清算从前,不提也罢。”
郭菀见他这样,知道解释不清,只得闭口不言。
“棠棣,不管你当日想些什么,做了什么,我并不怨你。如今也一样。”梁略叹了一声,在开口时却十分干脆:“我从前读庄生的《大宗师》,其中一句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素以为然。谁不是在这浮华炎凉中求生求存?你若求去,我这便写了和离书,放你一条生路。”
郭菀听了,心里难过,脸上反倒笑了。这一笑竟像是在冰河冷波里投下了一抹艳影,虽不欢愉,却难掩倾城之色。
梁略见了,心中惋惜,声音便柔和了许多:“你也不必觉得亏心,大难来临,飞鸟各有所投,亦是世间人情。”
郭菀敛了笑容,腰肢挺得笔直,声音却又温婉沉静:“有劳夫君为妾思虑周全,妾不胜感激。自梁家蒙祸以来,妾未有一日有疏离之意。与君结缡时,父母已不在世,然父母之教不可或忘。男女婚姻,结两姓之好,缔信义之盟,中途毁约,是为失信,言而无信,其如禽兽何?”
不知梁略听了作何感想,只见他默默无语,只闷头饮酒。
“结发为敌体,我愿如双鹄,莫令有两意,白首无猜疑。”郭菀片刻黯然,便又抬头笑道:“可是梁氏危在旦夕间,我又如何能只顾儿女私情,不顾一族之嗣?”
梁略听了低头不语,良久抬头直视郭菀道:“郭校尉之后,虽是女子,到底顾全大局、顾念恩义。可你要清楚,乱中求存、壮大宗族、成就功名,是如今世间男女倾尽一切所求的。你这样陪着我,陪着注定倾覆的梁氏,只怕于事无益。这又何必呢?”
郭菀知道梁略不忍她也随梁氏一族蒙难,心有所感,轻轻道:“梁略,事当如何终难预知。可是,我信你!”
梁略听罢,倒被这小女子激起满心热血,他一阵大笑,同时起身,伸手,拉起凭栏跽坐的郭菀,道:“好!好!倒是我格局低了。”
郭菀笑而不语,看见仆从们收拾适才留下的农具,瞧了那才栽的三五株新树,道:“这时候种树,也不知能不能成活。”
梁略心中畅快,虽身在危局中亦坦然微笑,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放心,定能成活。待那株棠棣开花结果了,你我就在树下儿女绕膝,如何?”
饶是郭菀素来端庄,也不禁忸怩羞涩。晨曦淡淡,明光点点,她面作霞烧,夺袖而走。
梁略笑道:“你去哪?”
郭菀笑着指指远处的一个缁衣男子,道:“杨君来了,我且吩咐她们备些好酒。”
梁略点点头,目视她走得远了,这才转过身来,向远处久待的杨佑招招手。
那杨佑早等得急了,加快脚步,不过片刻,杨佑便行至梁略廊下,躬身行揖礼。
梁略早已敛了笑容,缓缓说道:“都安排妥当了?”
“主君放心,无论是信物还是人选,都万无一失。”
梁略点点头,道:“你辛苦了,今日聊备薄酒,你我同饮。”
杨佑却道:“请主君稍待,仆今日还带来了一人同来。”
梁略沉吟片刻,道:“是卓宣?”
“是。”
“这个人,我不想见。”
“主君还是见一见吧,此人虽不讨喜,但若用好了,可事半功倍。”
“他怎么说?”
“他说王昶的人已经出发,可是不放心,又派了他去。”杨佑顿了顿,屈膝半跪,在凝然跽坐的梁略耳边低声说道:“他说若主君不见他,他就还是王昶的人,少不得摇唇鼓舌为王昶竭尽全力。若是主君见他,他从此便为梁家奔走。他信誓旦旦,说不但能大乱王昶的计划,更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梁略听了,心下凛然,沉默良久,道:“这人什么来历,明明是王昶的亲信,为何要对他下如此黑手?”
杨佑道:“主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