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安好。”
一瞧见洪铭大学士那张脸,李勃就知道今天的清净是没了的。
“关于您的史稿撰写……”
“是有什么问题么?”李勃挤出一副关心、感兴趣的神色。
“不是,不是!”洪铭连连摇手,将一张芝麻饼脸凑近了一些,吞吞吐吐地,看起来要和李勃分享某个秘密。
李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论行兵布阵,经世济国,开山筑堤这些泽被民生,需要经世奇才工作也就算了。毕竟对于奇才,难免在其他方面降低些标准,比如相貌。可大学士这种装点门面的虚职,能干的人多的是,何必选丑的,皇考当年选大学士就看脸,天天放在身边看着的,自然要赏心悦目。周玄业可真是不挑食。
李勃也往前凑了凑。
“是陛下。陛下希望更详细些。”
“哪方面更详细些?”
“就是,您是怎么当上……都有哪些大臣……”洪铭的磕磕巴巴不是因为缺乏脑筋,而是谨慎:“当然,这些细节也是微臣揣测的,并非陛下亲口所言。”
李勃点点头。周玄业很敏锐,昨天人群里那点微不可见的骚动,他已经放在心上了。此刻怕是正在琢磨,谁在同情、乃至支持这个亡国之君,哪些人的洗心革面是假的,哪些人的弃暗投明是真的。
“好。”李勃一口答应,“孤当竭力而为。十天后,大学士来取就是。”
“呃。不如微臣来写,您说。殿下以为如何?陈年旧事,卷叠浩繁,且殿下那时年幼,若是有记忆不准确的,微臣也好比对着史料,做个提醒。”
嚯,未来十天的清净都没了。
周玄业可真行,李勃承认自己荒淫无道还不够,还要坦白得国不正。
“孤十二岁临朝。大学士也知道。”李勃伸出手请他喝茶。今天泡的是丹枫茶,也是周玄业为了消弭灯烛节大宴会不良影响送的,很名贵。去年,景宁薪台山一役,丹枫茶树给毁的十不存一,就更名贵了。李勃很希望洪铭明白她特地分享的这点好处。果然,洪铭一端起来,芝麻饼子脸给笑容涨红了。
李勃接着说:“正狩十二年,皇考和皇兄战死,伪景王位虚悬。”
这话李勃自己听着都脸红,父亲当年的愚蠢行径根本称不上是战死。好好地在宫中享着太平岁月,不知道听哪儿来的方士一顿忽悠,什么五星纵,紫薇出,六合一,便觉得自己天命在握。一连声嚷着要征伐“无道”,任凭谁劝也不听。才出正月,就拉着两个舅舅,一群狗腿子,带着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往大魏去了,还非要带上才十三岁的哥哥,说是要给儿子做个好榜样。
行进七百里,还没出岩城,就发现渡河的船都没凑齐。于是强行征发岸边商船,差点激发民变。岩城父老从中调和,商贾们折腾了二十余日,凑出了一辆宝船来。父亲很得意,登上宝船,命画师丹青图画,写就一副大景皇帝西征图,命驿马火速送回京中,以便彪炳千秋功业。
大景皇帝西征图是二月初三送来的,大景皇帝大行的消息是二月初八来的。接到消息,李勃悲伤之余,更觉诧异,堂堂君王居然如此轻信,被一群商贾和间谍玩弄于股掌之中。父老是敌国探子,商贾是敌国军士,连岩城太守也早已投敌,父亲一行人居然毫无察觉,就这样坐着那艘用生胶粘合船底的宝船,一路行至江心,湍流迅疾,生胶融化,从进水到沉没不过是一瞬。
李勃与父亲感情不深,却实在不能不为他贻笑千古的死法气愤、难堪。
洪铭没有追问,为死者讳是心照不宣的道理。何况这段早就成了大江南北的笑谈,谁不知道。
“伪景德薄,血嗣单薄。皇考只有一儿两女,孤除了一个妹妹,再别无叔父从兄。众大臣只能暂且立孤为王。”
“都有哪些大臣呢?”洪铭问。
周玄业还是太天真了,以为透过李勃给出三两个名字,就能将奸佞之臣永远加入黑名单里,小心提防?朝堂之上,一场重要的利益之争,会把所有人都卷入暗流之中,变成同谋。要么妥协,要么去死,能够被发配流放的人都算幸运了。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怎么防?
“孤那时候年纪小,一直长在深宫,前朝的人也认不全,依稀只道伪丞相赵纯,吏部尚书廖广时常来说话。教导孤一些道理。”
“殿下不必这样谨慎,微臣是不会乱写的。”李勃说一句想半天,洪铭有些忍耐不住了。“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国事确实有些枯燥,不知道殿下可曾记得些趣事。”
说起这个,孤可不困了,“采莲,把陛下赐的荷叶糕呈上来。”洪铭最爱甜食。
“就说说哭庙吧。大学士有所不知,伪景大臣有个绝招,一旦认为皇帝所作所为十分荒唐还拒绝改正的,所有法子都用尽后,便会齐刷刷地跑到太庙去,朝着太祖牌位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申诉,抱怨自己多么不幸,大齐多么不幸,摊上了这么个不肖子孙。”
洪铭果然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