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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仪式规模可大可小,有个人行动,也有组织行为。给孤充实后宫的时候那次可热闹了。”李勃将点心盘子往桌子对面推了推。“一日,大臣们忽然将一份名单摆在了孤的桌子上。孤那时候还在学女则,被命妇教导如何三从四德,如何从一而终。骤然叫孤接受这么多男子,根本不管孤有没有心理障碍。孤心态都炸裂了。”对于挖苦自己的生活作风,李勃现在丝毫没有心理障碍。况且这是旁人最喜闻乐见,且毫无危险的话题。
“孤很困惑,拒绝了。他们派人来劝孤,孤不从。”那会儿刚登基,她对于自己手中的权利大小、能够做主的程度缺乏认知。
“洪大人,两百多人,足足两百多人!”这支队伍当然是通过很多不可告人的细节组建的——拉拢,威胁,贿赂,交换。李勃又把点心推了推,不然洪铭不好意思吃,既然都吃了四块了,不如这块也吃了,好让一盘子糕点在他肚子里整整齐齐。“这还只是太庙里头的,外头还有三百多,更外面还混杂着看热闹的太学生和热心民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做了什么倒行逆施,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洪铭笑了,确实可笑。
“人是正午聚集的,黄昏开始哭的,由宰相领头。一片呜呜呀呀的声音,比太庙那套编钟敲起来还音色复杂。入了夜,周边静了,那真是太响亮了,皇考驾崩的时候,他们都没哭这么响亮。”
这群忧国忧民的纯臣一直哭到第二天天亮。白日里相继告假,第二日黄昏,继续哭,第三日黄昏,循环往复。李勃是十六天后妥协的,那会儿,已经有些年迈的大臣着实哭不动了,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白天罢工玩儿心眼子搞算计,晚上彻夜哭嚎,倒霉催的太师就是在第十三日没的,心肌梗死倒在太庙外头,逼着李勃给上“文忠”的谥号。
人一死,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后三日群臣雇佣了好些专门哭丧的,用更专业、更响亮的声音表达英勇不屈。在震耳欲聋的哭声中,李勃明白厉害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如今师出有名,箭在弦上。再拖下去,大臣们就会昭告天下,让李勃承担“残害忠良”,不顾祖宗江山的代价,他们会先废黜,再毒死她,将她妹妹变成下一个傀儡。
“太师的谥号是文敏。”李勃说。洪铭的眼神羡慕极了,做大学士的谁不想着身后名。文敏仅次于文忠,可到底还是次于。这和宰相等人给太师长子的承诺不一样,荫蔽福利也有所消减。
在善后的小会上,李勃很驯顺,全程同意采选计划,只有在谈到太师身后事的问题时,同丞相赵纯、吏部尚书廖广提起:本朝惯例,一代天子治下,文忠只能赐给一人,多了,便不值钱了,如泰山封禅一般,惹人笑柄。赵纯、廖广都是文臣出身,是太师的门徒,更与太师儿子同科同榜。在李勃的暗示下,他们心照不宣的谈起“文敏”二字的贴切来——太师自幼就是神童。在全面溃败的同时,李勃用了一点小手段,为死人家属和活人之间制造类小小的裂痕。
听完李勃有选择的叙述,洪铭半天没说话,也没顾得上吃第二盘糕点,那是周玄业赏赐的火晶糕,更难得,与丹枫茶最相配。洪大学士是个感性的人,在翰林院度过了全部职业生涯,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总要靠幻想和发呆打发,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扬眉吐气,留名青史。“文敏”已经够他想的了。
很快,李勃就发现讲述这件事情的弊端了。洪铭干劲更足了,问的更多、更细致。看来,他打算把搞定李勃当成是未来通往“文敏”之路的一张入场券了。
“顺昌王殿下,冒昧问一句,微臣去旧齐臣工门的决策还是有些不解,微臣曾听闻上古有王女继承基业,臣工多遣女儿入宫陪伴。”
“是吗?”李勃示意他吃点心,“我还当没有先例。”
其实,当初伪景朝廷的确有两派,一派就是派遣女儿入宫,与李勃一起学习骑射、历史、文艺,同她建立深厚的感情,以便未来作为顾问女史留在她身边。
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决了,它的致命缺陷是:等李勃到了婚配年龄,势必要选定王夫,引入一股新势力,这会颠覆大臣们苦心经营的平衡。更糟糕的是,一旦外戚崛起,数年来的努力就全打水漂了。
尚书廖广脾气急躁,他提出,与其将来动荡,不如趁着李勃年幼,现在就选王夫。丞相赵纯不置可否,这个利益太大了,朝中几派联盟,此刻谁也吞不下谁。很快,这些开口必言饶舜禹汤的老古板,就变得处事比谁都灵活变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大景的江山社稷、大景的皇室血脉人人有份。
“伪朝民风又开放,并不充裕的道德,模模糊糊的人伦就这样瓦解了、颠倒了。”李勃给整个事件定了性。她没提的是,看似荒唐的“侍从”充实后宫本质上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过渡方案”,她的存在本就是无奈妥协,自然时间越短越好。一旦有了孩子,她就是弃子,被排除在新一轮的厮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