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男人模样陌生,面白无须,看五官,约莫四十来岁。头发却洁白如雪,光泽如银,被一根石簪插成道髻。
李蝉心神有些恍惚,但也知道,这大青莲是青雀宫的禁地。此前他已偷学一篇法门,这回,又闯入青莲内,被人看见,恐怕难以善了。
他揖手道:“误入此地,请前辈见谅,我这就走了。”
灰袍男子对李蝉微微一笑。
“走什么?这又不是我的地方,你大可随意。”
李蝉一怔,瞥向身边的铜壁。
“这些法门,我也能随便看?”
灰袍男子点头。
“当然,昔年人祖熔天下金,铸大青莲,本就是向众生显化万法,不分贵贱。这些法门,人人都可以学的。”
这说法流传得很广,不是什么秘密,但李蝉从没当真,听灰袍男子这么说,他问道:“那后来为什么……”
灰袍男子道:“后来么,说来有些话长。这世上的人,有聪慧的,有普通的,有愚笨的。法门晦涩,普通人看不懂原文,只能靠那些聪明人的注解,才能勉强修行。至于笨人,就算有人注解,有人教授,也摸不到修行的边。这么一来嘛,人人可学的法门,就逐渐落到聪明人手里了。”
李蝉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灰袍男子微笑,“我却不会阻你。”
大半年前,李蝉以被逐出青雀宫为代价,才换来一篇《二十四真》的法门,这时却能随意观看大青莲内万千法门,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实。
但机会难得,谁又舍得错过,他看向身边的铜壁,壁上是一篇种道的《燃灯法》。
虽然多看一门种道法,可以映证修行,但李蝉不知自己能在这待多久,便转向寻找其他法门。
他沿着莲台边沿,一瓣一瓣看过去,《游神御气法》、《造化天书》、《神女还剑》……
三千六百神通,八万四千法门,李蝉只需摘得其一。
但这时候,又仿佛是干渴者入了一片果林,眼前有道果万千,不知该摘哪颗才好。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把莲台绕过一圈,又回到原处。
灰袍男子仍在原地,对他说:“你甚至都没种道,这时候就敢贪多么?”
李蝉如梦方觉,不再去看铜壁,心中迷茫顿消,松了口气。
“不敢。”
灰袍男子微微一笑,走向下莲台的甬道。
“这边来。”
李蝉回望一眼铜壁,心中有些不舍,再回头,灰袍男子已走进甬道,变成晦暝灯光下的一抹背影。
李蝉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跟着灰袍男子走下大青莲,经过西门口的鹤颈油灯,又走进呼啸的云风里。
眼前是浮玉山绝颠的峭壁,峭壁旁伫着一间六角亭。灰袍男子的青布鞋踩过潮湿的山石,走进亭里。
亭中央,两席竹垫夹着一个石墩。
石墩上刻着纵横各十九道棋盘线,却没棋子,上边放着一些碗盏,天元处落着一座小青莲,形制跟那遮天蔽日的大青莲很像。
灰袍男子在石墩边回头。
“坐吧。”
李蝉坐到右席处,灰袍男子则坐到他对面,拿起一个空瓷碗,向着云雾里一兜,把瓷碗放到李蝉面前。
那碗里已盛满七分茶水,热气袅袅,透过茶汤,看得见碗底的青釉双鱼图。
李蝉端碗,试探着一啜,茶水香气馥郁,如一团热雾,散进四肢百骸,手臂、虎口的伤开始发痒。他本不觉得口渴,却忍不住一饮而尽。
“喝那么急,接下来喝什么?拿来。”灰袍男子伸手。
李蝉把瓷碗递过去,灰袍男子又如法炮制,向云雾中盛出一碗。
李蝉接过碗,“多谢。”
“无妨。”灰袍男子微微一笑,“几天前你对钩明隐星讲的那个故事,讲得很有意思。那个冬生,本来心怀好意,却办错了事。妖魔精灵之类,身具神通,人却生来孱弱,二者相处,犹如猛虎和雉兔,就算没有坏心,也难以共存。你觉得呢?”
“也不能这么说,人与人之间,也有不能共存的。”
灰袍男子道:“你倒是想得通透,难怪你要这样炼二十四神。”
他打量着李蝉凝炼神纹的位置。
李蝉托着瓷碗,喃喃道:“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灰袍男子摇头,笑道:“那冬生的故事,我挺喜欢,我也给你讲个相似的故事吧。”
李蝉放下瓷碗。
“洗耳恭听。”
……
多年以前,乱世方终,朝代初替。
有一位旧朝之士,不愿侍奉新朝,隐居到空桑山下。
隐士本来有一子一女,儿子却战死沙场,这是隐士最悲痛的事。因思念亡子,隐士进空桑寻来一块顽石,回忆亡子的样貌,琢成石人,放在书房,每日相伴读书。
某年春耕时,隐士未能借到耕牛,眼看要荒废了春耕,一夜过后,却见地已被耕好。犁上泥土仍湿。隐士惊异之余,细心查探,便发现石人身上,沾了许多泥痕。
隐士发现石人成精,却不害怕,反而向石人传授毕生所学,要石人叫他阿父。
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