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辔堂西侧,黑瓦白墙,杏花初开。王朝宗背着手,看那墙头杏枝。
两名黑衫白袴的净人担着漱玉泉水,经过云辔堂,见到王朝宗,大老远就恭敬地尊称道长。
王朝宗微微一笑,对两名净人点点头,心中颇为感慨。去年春天,他跟这两个净人一样,就在云辔堂这边做事,一转眼,这墙头的杏枝开得没比去年更盛,他的黑衫白袴,已换成一身平冠青帔了。真是时来运转,修短随化。
两名净人离开,他又看向云辔堂门口。心想那李蝉却是时乖运蹇,聪明反被聪明误,也不知李昭玄会如何教训他。
正这么想,王朝宗便看到云辔堂里出来两个人。前边那个是李蝉,王朝宗本以为李蝉本该是屈辱不甘的铁青脸色,却见李蝉面带笑容,在门口站定,与李昭玄作别。王朝宗睁大眼睛,门里的李昭玄,竟像是把李蝉送到了门口。
见到王朝宗,李昭玄又沿墙走来,唤道:“灵德师兄!”
王朝宗面色诧异,目光在李昭玄与李蝉之间游移,完全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李昭玄走近说了一句“师兄久等”,王朝宗笑道:“不久,我在这观赏杏花,还没品出味来,师弟就已经把人带出来了。”他不动声色瞥李蝉一眼,“事情都谈完了?”
“谈完了。”李昭玄转头对李蝉说:“既然答应要来,到时候可别忘了。”
李蝉笑道:“一定。”
王朝宗惊异之极,李昭玄没找李蝉的麻烦也就罢了,竟还跟李蝉做了什么约定。这厮刚犯了大事,还在羁押之中,怎会被大庸道子另眼相待?
李昭玄对王朝宗揖手,“灵德师兄,劳烦了。”
王朝宗压下疑惑,强笑几声,“不劳烦,不劳烦,师弟日后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就是了。”
……
离开云辔堂,回种玉崖的路上,王朝宗旁敲侧击,试探李蝉与道子的关系。得知李蝉被李昭玄主动邀去参加他的元服之礼,王朝宗虽有些怀疑是李昭玄被李蝉巧言令色所蒙蔽,但一路上,却没再对李蝉冷眼相加。
便连回到种玉崖后,洞府里生火的痕迹被萧灵素清理过,仍有残余。王朝宗看见了,却也不再提这事,只把李蝉关进洞府便离开。
萧灵素得知见李蝉的人不是监院,又问起李蝉去云辔堂的经过。李蝉只将李昭玄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没提袁崇山。倒不是信不过萧灵素,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好今后的去向。那位右禁神咤司杀君易容改貌上浮玉山,这事又牵涉到了大庸皇帝,这其中的因果李蝉自己都不清楚,也更不便把萧灵素也扯进来。
种玉崖上时日漫长,李蝉与萧灵素闲谈之余,亦谈论修行之事。消磨到日升月落,子夜时分,萧灵素盘坐修行,李蝉则揣着那块京畿游奕使的牌子,背靠石壁,头枕双臂。
风生袖底,月在天心。
他遥望朗月疏星,心思却沉浸在身上数道神纹里,感应天地。
他渐渐闭上眼,那数道神纹,仿佛撑开了另一双眼睛,能观照天地。
但这未圆满的二十四道神纹,仿佛只将这双观天地的眼睛撑开一条细缝,以至于李蝉不能完全看清天地气机的运转,也就更不用说,能寻索到天地之弦,将其拨动了。
李蝉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看到萧灵素的踪影,便用这“目光”观察身周,好一会,才发现萧灵素仍在原地,盘坐修行,只是他仿佛已融入天地的呼吸里,化作潮中的一滴水,所以难被察觉。
这便是《黄庭》中《三部八景二十四身神》,亦称《二十四真》的种道法门修成之后,道身与天地相合的表现。
青雀宫人修《二十四真》,需顺应天时,二十四真与二十四时节对应,所以青雀宫人种道前,每月至多能凝成两道身神。
李蝉借妖气凝聚身神,却没这个限制,他出神咤司不到一个月,就已借红药、眉间青、常随魔、象雄地神、苍狴、妙音鸟的妖气,凝炼出六道身神。
洗墨居的画轴里,仍封存了多般妖气,若非近来诸事缠身,这个数目再翻一番也不难。当初过龙武关时,从那雪童子身上收来的一缕妖气,就正好适合凝炼项髓神。但萧灵素的一番话,还是让李蝉有所动摇。用这办法凝成二十四神,究竟后果会如何,能否种道,都是未知。
李蝉不再去想,他用这“目光”去看夜风,便见到夜风吹来了林中百草繁茂的春意,去看到火尽的余痕,便见到残灰里仍有焦息。
天地运转如同呼吸,如风起歇,如潮涨落。
李蝉放空心思,想着自己便是风中转蓬,潮间浮沫,睡了过去。
梦里,他随风飘过浮玉山的林海,与月光一同流入泉间石隙。
……
李蝉睁眼时,已天光大亮,山风呼啸,云雾漫卷。偶有青铜色的瓣尖撕开这棉絮般的浓云,隐约勾勒出一座庞大青莲的轮廓。
李蝉低头,脚底是一层石阶,再抬头向前看,石阶曲折没入云雾里,仿佛登天之阶。阶下的石体犹有砖缝的痕迹,但几乎尽被青苔填满,既似人工,又如天成。
李蝉来过这地方,这不是种玉崖上的洞府,倒像是浮玉山顶。一阵山风刮开眼前的云雾,露出高处的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