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鹬不理解那座影院破破烂烂的,有什么好拍的:“可是那儿很破诶,影厅墙上还裂了个洞。”
“后来陈引带人去采过景,效果很好。而且陈引说那处裂缝简直神来之笔。”纪敛冬冲她眨眼,“你这次去,看到的恐怕跟上次去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眼睛水亮亮的,问道:“剧组布好景了?”
纪敛冬不着痕迹地点头:“我们第一场戏在影院。布景不多,添置了些道具。”
“原来你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做了这么多的事。”
她的事情,他们一清二楚。而他们的事情,她连边都没摸到。
对于纪敛冬,西鹬除了他的名字、年纪、职业,其他几乎一概不知。这比解不出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让她苦恼。
纪敛冬则觉得工作与生活必须恩断义绝才能活得轻松点,虽然他二十岁之后的人生百分之九十都是工作。他直言:“我们工作的事情,很枯燥的,一多说你准睡着。”
“外行看热闹嘛。我对我知识范畴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有十二分的热情。”
所以,你别什么事都藏着掖着。
西鹬想陈引既然选择狸水镇作为故事背景,那跟这部电影有关的一切,应该洗不掉狸水镇的特质。
就比如影厅,布景再不一样,影厅还是那个影厅。纵横几列座椅、大荧幕、小平台,不管是电影还是现实,再变化都长一个样。
但她明显低估了陈引对古典美学的痴迷程度。
纪敛冬拉开照明装置的一瞬间,柔和偏橘的灯光斜斜地洒下来,仿照夕阳之势。
一座苦恼的波塞冬石膏像立于金黄色的珠光贝壳之上,宛若维纳斯初次诞生的场景。它头颅与四肢上曲折缠绕着红、白、粉、黄四种颜色的玫瑰,心脏处被掏空,挂着一只蓝玻璃心脏。
两只红釉长颈瓶倾倒,吐出羽毛质地的白色山茶与栀子花。粉彩描金多棱回流天球瓶四分五裂,炸开红石榴与滚珠般的葡萄。六只鎏金双耳将军罐列兵对称置于两侧走廊,紫色鸢尾花、白杜果、虞美人、雪滴花、向日葵、郁金香从瓶口吐出来,像被戳破暗恋心事。
红到有种流淌之势的玫瑰从裂缝中倾泻,血肉模糊地爬到红丝绒椅背上。雕着人形天使与斯芬克斯的巨型珐琅彩座钟斜靠于角落。十二只镶着欧律提翁的古典铜镀金烛台落于座椅之上,拟观影人之态。纯白石膏天鹅扬着脖子像在索取丽达的吻。一只骷髅躺卧于最后一排座椅,心口吐出血色的康乃馨。
完全古典式的喷涌,毫不顾忌影院本身的萧瑟,精致出一种至死方休的感觉,热闹到一种无所顾忌的狂欢。
西鹬被震撼得难以言喻,这场景真如电影一般,虚幻到一种真实境地。
西鹬惊异:“这叫布景不多?”
她简直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爱丽丝梦游仙境。
纪敛冬习惯成自然:“他就喜欢这些,极繁主义。稍微接触过电影的,一看场景就知道导演是谁了,也算是他风格吧。”
她疑惑道:“陈引他既然想要这种风格,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狸水镇来?”
纪敛冬一碰到关于他专业的话题都显得格外认真:“风格也是一种约束,他也常常被界内诟病,称太过形式主义。说他的作品像个精美的蜗牛壳。所以他想尝试新的东西。”
西鹬望着波塞冬美型的上半身:“新的东西指用狸水镇的壳子套他的西方古典?”
“这个景用的不多,主要还是取得狸水镇原汁原味的景。”
西鹬小心翼翼地挪到银屏之前,生怕碰坏了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她想那个写着《第十二夜》胶片盒大概已经早早被剧组人员清理过了。
她站在大银幕中央,流淌着玫瑰的座钟之间:“纪老师,你说你没看过《第十二夜》?”
纪敛冬不假思索道:“没有。”
“有一段我很喜欢的戏,你想不想看?”
纪敛冬站于台下,与她高度齐平:“当然。”他拣了第一排难得的空位坐下,称职地扮演着观众角色。
一段薇奥拉与奥利维亚的对峙戏,西鹬一人分饰两角,用十分动情的英式腔调说出台词。
奥利维亚:他怎样爱着我呢?
薇奥拉:用崇拜,大量的眼泪,震响着爱情的呻*吟,吞吐着烈火的叹息。
西鹬没有再斜着身子对着她幻想出来的奥利维亚说。她走下舞台,羔羊般的眼睛横在她瞳孔里,像要誓死拔出纪敛冬眼里的受难钉似的,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时钟一秒走上一格,西鹬的心脏一格跳动一下。她沉下呼吸,笑问:“我演得怎么样?”
“情感充沛,情真意切。” 纪敛冬绝口不提她的台词内容,坐在观众席里为她鼓掌。
她双手撑在他的观影椅两边扶手上,倾身下来,头发扫过他的肩膀。不服道:“这么官方?”
纪敛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