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敛冬昨晚刻意留下，确实只是为了讨教齐楚媛的名字。
但很明显，西鹬在时，她有许多话，由于情绪有些激动，一时都没组织起来。
“纪先生，我明天可能就要走了。”
纪敛冬没想挽留她，只是替西鹬解释：“齐女士，我想西鹬刚刚那话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齐楚媛苦涩道，“其实我已经改签过很多次了。我原本西阿姨葬礼第二天就要走的，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就被他发现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走呢？他原本并没有怀疑西鹬的身世。”
听了这番话，齐楚媛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他许久。这个男人似乎只在乎西鹬安危。
“他从监狱里出来没多久，生活状况不太好。”她似乎觉得这样讲话没头没尾的，便开始追根溯源， “他知道我跟西阿姨关系好，刚开始那会，他总在阿姨院子周围徘徊，西阿姨知道他犯的那些事，她再仁慈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人来打搅，所以每次都避瘟神似的赶他走。那人是欺软怕硬的，也不再来了，去台球厅找了事做。但那种地方混子多，拉帮结派的也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小打小闹的不算事，关几天放出来。前几年，帮派之争，他跟着犯了事，出了人命，进去了。”
“他出来后，再去台球厅发现已经是物是人非，跟那帮小混子也差了辈了。他整日无所事事，在镇子里瞎转悠，转到鸽子街，碰上西阿姨葬礼，碰上我。”
“我没想到与他纠缠的。但他一个劲儿的问我，西阿姨从山上领养的女娃跟我有没有关系，我装傻，称不知道什么女娃。他叫我别装傻，女娃的出生月头他对的上。我骂他有臆想症，我说我去市里创业了，日子蒸蒸日上，从没有过什么孩子。”
“当时是瞒过去了。我又想起她以前给我写信提到过那人常在院子外徘徊，以前有西阿姨在，能护住西鹬，但如今她走了，我怕他一时冲动去找西鹬麻烦。”
西鹬不在场，她的叙述十分理性且平静，无爱无恨，潺潺流过，像一潭清水。电灯接触不良闪了几下，她也没眨眼。
纪敛冬在灯光明灭间问：“所以你就一直待在这里，关注他的动向？”
“不是，我之前住的是小旅馆，但带的现金不多，付不起住宿费，所以才想起这个店铺。我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来这旧铺子蹲守。”
纪敛冬心想，这人真是顽固不化，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还死乞白赖地天天找上门。
“昨晚我们吵了一架。”
“齐女士，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弄明白。”纪敛冬双手交叠放于膝上，“按理说像那位，胆小如鼠的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事后第一个想法应该是逃避与害怕，但他反而死皮赖脸了起来，这是为什么？”
齐楚媛被戳中隐匿多年的心事，颤栗着缓缓扣上双眼：“其实，我曾经爱过他。”
齐楚媛缓缓睁开双眼：“我曾经爱过他。那时他见我日日守着这祠堂不得自由，就提议带我离开，去少雨的地方。但我很胆怯，割舍不了的东西太多，拒绝了他。他说他不会违背我的意愿，但是那个暴雨天，他还是食言了，他疯了，他天真的以为得到我的身体就可以统领我的全部，但是他错了。那天之后我就拒绝跟他见面，他很多次来找我道歉，但我觉得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昨天来找我，又来质问我为什么当初不跟他走。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连对不起都不会说了。”她自嘲道，又继续说，“我让他放弃对过去的执念，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却一遍一遍问我为什么拒绝他的一切，问西鹬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我跟他说，你觉得你这样穷酸潦倒，破事缠身，坐了半辈子牢的人凭什么做人的父亲。”
纪敛冬缄默不语。说实在的，安慰人的话再多，也都是冠冕堂皇无济于事。他未曾经历过，也难做评究。
他颔首，努力抹去自己的存在。他明白，齐楚媛太想找个出口来发泄了，不管对象是谁，不管他听进去与否。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齐楚媛像只自动打字机一样，冷静地吐出每个字：“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始终觉得我爱他，就得奉献一切。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让我让我更加清晰地知道，我不再爱他了。我曾经也困惑过，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出来，我是不愿意的。”
“我以为我能骂醒他，至少能让他自我反省一下，没想到他那样懦弱的一个人，竟直接去找了西鹬。”齐楚媛眸子暗下来，“真的很抱歉，我这个做母亲的，没为她做过什么事，倒给她惹了一身麻烦。”
“幸好有你们在。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单纯的租客，没想到对西鹬这样上心。” 齐楚媛重新注视他的眼睛，露出一种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想我的存在只会让她更加苦恼。你们比我这个从没有干过实事的母亲称职多了，索性也不再改签了。”
像演完一场独角戏，灯光暗下来，齐楚媛悄悄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