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注定会有下一个人。
鸽子在院子里咕咕地叫,一派天真。
吃完了饭,西鹬便自如地上了楼。大厅里两个男人一个老太,酌着小酒,聊着天。
阿婆知道她的脾性,吃饭不爱说话,吃完立马走人。
“这孩子是吃多了这份“职位”给她的苦头,早已养成了习惯。”她全看在眼里,又无能为力,“捱过了就结束了。”
帮人祈福消灾是混口饭吃,祈晴避雨是圣女的本分。
老一辈人心头一定长着一张世界上最大的创可贴,新长一个疮口,便多长一尺将它覆盖,等心脏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时候,再掀开才发现,整颗心早已慢慢溃烂。
阿婆总说:多吃苦总是好的。于是她没日没夜地拿着刻刀磨一棵木头,手抖了,变形了,疼痛了,都没停下过。近乎自虐性质。
“她们需要做什么?”
“祈风调雨顺,神婆暴雨天祈老天爷少惩戒,祈农人庄家不被破坏,有个好收成。就像西鹬说的,就是个跳大神的。但跟神婆又不一样,神婆业务广,西鹬只管风雨。”
“天气是人无法左右的。”孙悟空大闹天空被压了五百年,伏羲女娲尚且躲过一场洪灾。
还是男欢女爱、宿醉打架轻松些。陈引想。
“我只希望,我家小鱼,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再不听风雨使唤。”
西音桦的声音如风中呓语,不知是说给旁人听的还是自己听的。
夜色汹涌,花香如舌舔舐得人汗液涟涟。
西鹬躺在阳台藤椅上摇着蒲扇,思考奶油樱桃派和肉桂卷到底是什么味道。
都是陈引的错。玫瑰饼本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如今要讪讪让位了。
没吃到的都是最好的。
隔壁阳台脚步声窸窣,片刻涌入的橘香很不合时宜。
“纪老师?”她小声确认。橘花早开过了,她猜是沐浴露的气味。
纪敛冬隔着门帘低低回了一句“嗯”。尾音上翘,后调潮湿。
“很不习惯吧,只有手摇风扇的日子。”西鹬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掀开帘子,走到纪敛冬身边,“还是蒲葵叶子做的扇子。”
橘香清淡,沐浴后的水蒸气躁动,烘得灯光变甜腻。
但是很奇怪,说话时香气涌入到舌尖,竟微微发苦。
纪敛冬唤她:“西鹬。”
“怎么了?”
“你今天下午说谎了。”
西鹬笑得像只小狐狸:“我撒了很多慌,你指哪一个?”
纪敛冬揭穿她:“你说你去了电影院,我却在电玩城看到了你。”
西鹬撑着下巴,优哉游哉晃着腿,一点也不见谎言被拆穿的心虚:“你看到什么?”
“跟一个汗津津的男人打游戏。”
西鹬不满:“不要说得那么不务正业好不好?”
纪敛冬笑:“那我要怎样说?”
西鹬握拳:“我在为了我的工资战斗。”
“工资?”
“对呀,我在电玩城打工,老板说我要赢了他才给我结工资放我走人。”
“你赢了?”纪敛冬挑了一个比较轻松愉悦的角度发问。
西鹬抑制不住得开心,梨涡浅浅的,两颗小葡萄仁似的:“当然。”
西鹬抬起头,在夜色与暧昧不明的灯光中看着他。
极具诱惑力的观赏植物,暗藏甲苯因子的香味,教唆人陷入心甘情愿的眩晕。
他的耳朵鼻尖泛着淡淡的粉,眯起来的眼睛含着醉意,头发毛茸茸的,圈着一层柔软的光。
“你那个烫伤,会留疤吗?”西鹬心脏作痒,一束一束的小火苗燃烧起来,灼地她喉咙发痛。
最里面的那块牙龈兀自搏动,刺激得她鼻头发酸。
人类无法克制眼泪从眼眶流出,西鹬忍耐地很辛苦。
眼睑淤粉,眉边微汗。她痛得略显狼狈。
牙齿里一颗心脏拼命窜逃,一场小型地震发生于口腔。
西鹬认为,人类拥有比他们自身认为更卓越的承受痛苦的阈值。在这中间所有波动的疼痛值里面,牙疼和灼烧带来的眼泪与血液搏动,无限接近爱情。
“ 会吧?”
伤口形状很特别,他涂药的时候猜想,疤痕会长成类似于缺少一块左心室的心脏。
医生调侃他,这伤烫得不懂事,横在长长得爱情线上,以后情路恐怕不顺。
纪敛冬也是今天才知道哪根是爱情线。
他演过许多模式的爱情,痴男怨女、阴差阳错、欢喜冤家、青梅竹马,各色故事走马观花,也算是体会过无数遍情事纠葛,却没有一类能容纳他的爱情。
爱情是否需要那么多眼泪?痛楚与欢愉必要吗?他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