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回首去望时,方道是一二十五六上下的青年人,身上只穿着身葛布短褐,脚下靸着双布鞋,其相貌倒是一派厚朴,身躯也是一派坚阔,见其靠倚着门框向他费力行礼,因即也笑着还了一礼。
方听周游与他介绍道,“这就是我那二子周勤——”。
又见周游皱死了眉头与其道,“你不好生在炕上躺着,下来做什么?”又即起身走过去,就要将其搀扶回里屋去,周勤却是不愿,只轻轻推开父亲的手,而自扶着门墙走出来道,“躺的手脚四肢都麻木了,想下到地上走一走——”。
只是说话时刻,就已腾冒出满脸的虚汗来,周游见是劝说不住,也就只得随由他,却也怕其着了冷,因就进去取了一领褐裘出来,就要为其披上,周勤又是推开道,“还是你老穿着罢,我这身上火烫如热炭,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再又看向沈淙略笑道,“倒是我们这恩客,为咱家这炉中烟气,熏得眼圈都红了去,冻得脸色更是青了去,阿爹将那柴房存着的一点土炭烧填了,让了恩客回里屋炕上窝着罢。”。
周游这才省过来,他们在这里待惯了,都习以为常了,也就未曾留着心思。其实,乡下人冬日里寝食起居都在那一张火炕上,只因里屋未曾收拾,二子又在炕上躺着,也就没想着将人让进,只在这里,总还算洁净整齐些,因才挑起碎布缝就的门帘,将那小炉上烟气忙忙地往门外扇,“这俱是湿柴的缘故——”。
自然无有一点作用,不止无用,还且还更加严重了些,沈淙振缨二人实在耐不住地嗽咳了两声,周游也终才放弃了这想法,因又急急将人往进让道,“二位恩客望请见谅,也是今岁这炭价飞涨,一称直快三百文了,一称都还不够烧一日的,我们这些小户人家,每日收入至多也只合一百文,却如何烧得起这三百文的炭,也就只能用这湿柴将就着用了。”。
“本还存了一半两银子买炭,混杂着湿柴,勉强将这严冬熬过去,却——”
周游说至此处,不免不住叹气,却又不往下说了,沈淙因是问了两回,周勤看了父亲才答言道,“前日里,县里说是新知县来此上任,因要每家出一两以上的船脚酒食折现钱——”。
沈淙不禁皱眉道,“律例明文,官员迎送概不得以船脚酒食之类,惊扰百姓,需索钱物——”话未说完,周勤已就笑了一声道,“恩客说的是那成朝的律例明文,却非是我们这祥符的律例明文。我们祥符这一地,不姓赵,而姓刘——”。
周游听他说得不像话,因断然喝止了二子,却也不免哀叹一句,“只可惜小沈太爷还未上任,就已为这些人弄坏了名声——”。
因是祖翁亦曾在祥符任过一任知县,是以对这称呼沈淙倒并不觉得奇怪,又听周勤问他父亲道,“阿爹今儿未曾见到小沈县太爷么?”。
周游只是摇头,寻思了寻思道,“想是有事耽搁了也未可知,只若我在路上能遇上就好了,能近前说几句话,好让小沈太爷能留个心思,别入了那些人的圈套——”。
周勤因笑他父亲道,“阿爹这就是托大了,小沈太爷那样聪敏之人,如何还要得你老指教不成。”。
振缨听得不禁垂头掩口低咳了一声,周游因又出去提了甘草汤进来,又轻瞪二子一眼道,“你爹我只是提醒,那里就是指教了?再说你见过小沈太爷不成?”。
周勤因是走动牵到了伤处,龇牙咧嘴地笑道,“老听阿爹说老沈太爷的好,说的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小沈太爷是那老沈太爷的亲孙儿,哪里还差得了?儿子只盼望着,我们祥符县,能在小沈太爷治下,再度好转起来,自老沈太爷去后,这祥符县就——”略略停顿了一瞬又叹气道,“这些年来,也就黎县令还是个顶好的父母官,只可惜——”。
周游因怕二子提起黎耿然惹得这恩客再自伤心,因就借故挑开了话,只将人让进里屋,待到了里间,才知二子出来时,竟自撑着病体将里屋收拾好了,周游欣慰地看了眼二子,因让二人不要见嫌地坐到火炕上,又将甘草汤及其果物都摆在了其上一张炕桌上,再伸手在被褥下试了试道,“这秸秆粪土烧着不很暖和,小老儿去将前年余存的土炭填进去就暖和了——”。
沈淙正想说,这便已足够了,周勤与他倒了碗甘草汤,他接了道了声谢,再看时周游就已出去了,唯余周勤陪在一边,就只与周勤说了,周勤只道是不用,沈淙最后也就只得作罢。
又见其只是站立着,因是身后只怕有伤,也不好叫其坐下,二人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闲话,也才慢慢了解到,这周仇乡乃是祥符县境内最大的乡村,因是其间就只周、仇二姓,遂称为周仇乡,周姓在首,原是因其赀产族属自来比之仇氏都要丰茂。
就连周游一家,二三十余年前,也算是这祥符的大族大家,名列豪族富民之列,只后来依因各样缘由,为侵夺得越发不济了,遂致如今这巴巴急急的贫弱境地。
周勤说得直是义愤填膺,“以致那仇氏都敢欺我周家无人了,若在三十年前,甚或十年前,他仇封都得求着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