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刚刚被你一岔,有个事险些忘了。她婶子想着玉侄女头一回在这边过冬至,老太太必定是带了在身边的。起居行动、祭祀致礼,旁的一应无碍,只有一样——冬至家里煮祭冬的粥,惯例当天到日落,除了它都不吃别的东西。故而还烦表兄跟侄女预先交代了这一桩,心里有个数才好。”林如海连忙应了,又谢章望。章望这才去了。并无他话。
于是林如海就吩咐:“问姑娘在哪边吃昼饭。若是跟老太太一处吃的,等老太太歇了昼,得空儿就到我这边来一趟。”
恰林黛玉并不在吴太君处,乃是教章霂之妻、二太太陈氏接了到东府,姊妹们玩耍说笑。听到传了林海的话,忙向陈氏等告辞。陈氏笑道:“忙什么?既到这个时辰点儿,总该吃了饭再过去。你只管听我的话。等会子我亲自送你。”
黛玉不能辞,只得依言在东府吃了昼饭;然而再三谢辞陈氏亲送之举,由尹氏携着坐了车,直送到西府内仪门。黛玉又谢了尹氏,方下了车,自往林如海这边屋里来。
一时父女相见,叙些规矩言语。林如海便携了黛玉到窗下暖榻上坐,黛玉也挨着林如海坐了。林如海这才问她在东府里玩的怎样,姊妹们如何,做了什么诗文,讨论了哪些经史。黛玉一样一样仔细说了。林如海因问:“眼看冬至,你们闺阁可有新鲜主意?”
黛玉笑道:“已经约了诗社。由大嫂子说,这两日虽晴,转头怕就有大雪。到时候花园子里拣临水的暖阁打扫出一处,请了兄弟姊妹都来,大家一起吃酒联诗,也当为大姐姐贺喜,也当为兄长们壮行。”
林如海点头,道:“前一件还是你们姊妹间情意。后一件,自文昭公以降,顾塘章氏已经几十年未曾有人会试登科,今番上京,确是非同小可。今年冬至祭祖,单只为这一项的嘉荫庇护,就要比往年隆重十分。”
黛玉道:“我听姊妹们议论,各房预备的祭冬后散济贫困的粥药衣物,就足有往年三倍数量。婶婶那边,回表哥更把一个庄子半年的出产都拿出来——可见诚心。”
林如海笑道:“然而玉儿可知道,你那回表哥的庄子,出产的大宗不是稻麦,而是番瓜、番薯、番芋之类?”
黛玉道:“表哥说,番薯、番瓜之类虽是海外来的,本地不常食用,但滋味其实不坏,入到粥汤能顶饥管饱,与米粮是一样的。况且比稻麦之类不挑土地肥瘦,出产也高。倘若人能吃得惯它,玉平常年景是多两样菜肴,遇到水旱灾荒,更能活无数性命。所以趁了冬至日济粥的机会,让大家都来尝上一尝,或就有更多人肯跟着去种。”
林如海听了,忍不住哼一声,道:“你表哥嘴巴倒快,止这一两天的事体,都讲给你了。”说得黛玉脸上飞红,绞着手一声不出。林如海无奈,转了话头,问:“他告诉你粥里的用料,可告诉过家里冬至济粥的做法来历?”
林黛玉就一怔,说:“表哥只说用米麦杂豆并各种蔬菜一起入到粥里,跟佛成道日的腊八粥是差不多的做法。按父亲说,还有别的来历?”
林如海点头,问:“玉儿可知道你外高祖父生平,其中第一令士人百姓赞叹敬仰之事是哪一桩?”
这说的便是文昭公了。黛玉连忙起身,垂手站住,答道:“女儿无知,但依礼推断,当是坚正操守、固执志节,纵死亦不屈从蔡氏贼逆。”
林如海颔首,道:“确实此事赢得天下敬重。然而玉儿可知,蔡骧使人围困顾塘,三月时间禁绝出入。当时章家一门四五十口,最后是靠的何物支撑?”
黛玉闻言一怔。她原是极尽聪明伶俐之人,此事虽从未想过,此刻林海问及,自然猜到前后关系。心思一动,便问:“难道如民间传说腊八粥来历,是从囤底、壁缝、鼠洞里搜来的五谷杂豆?”
林如海摇头,道:“若这样,还是好的。当时蔡贼围困顾塘,家里莫说鸟雀蛇鼠,蜂巢蚁穴都弄来吃了,哪里还剩的下这些?当时文昭公并家人们吃的,是泔水缸里的烂米馊菜——将这些择去霉变**,用雪水反复淘洗,将未软败的骨头捞出来沥干,碾碎捶烂了再撒回去,加上能搜出来的月季花嫩头和山药子根,还有墙上刮下来的苔藓,就这么煮成一大锅,每人每天能分到一个碗底……就靠这个,顾塘又撑了五天,终于撑到了世祖的救兵来。”
黛玉听到此处,只觉心惊动魄,不知不觉就伸手捉了林如海衣襟,越攥越紧。林如海揽了女儿,抚着背温言道:“文昭公曾说,当年亏得蔡贼是在冬至后一日就用兵围困,若再晚几日,泔水尽出,怕是一家人真的穷愁末路,只能困饿而死。于是传下一道规矩,每年自交了霜降后,家中泔水便不再出;等到冬至,家中子弟要取缸中饭菜为主料,熬煮粥汤,作为冬至家祭的献食,也是这一天里唯一的饮食。以此警醒子孙,不忘旧事,长记初心。”
黛玉长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只是文昭公当年吃的粥,是极尽困窘之下,无可奈何才这般做。后面要做冬至家祭的献食,又要供一家人当日食用,粗粗算来,恐怕并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