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道:“玉儿说的正是。顾塘历来节俭,惜食积福,这泔水一物,原本就十分有限。因而待到你外曾祖父,就是文华公之时,家里人口渐多,便在文昭公规矩上,酌量添加些积余的陈粮、腌菜。再后来,街坊邻舍乃至城里百姓知道顾塘冬至惯例吃这个粥,一是感念文昭公风骨,一是有意也分一点‘余粮’‘活路’,都来讨粥吃,就连府县各处官吏、教谕也都来要。于是额外调集米粮杂豆之类,加足姜、蒜,煮成浓粥,只在每锅粥里添一勺家祭献食的粥汤调和,然后散给百姓。这个也是如今顾塘散出去的冬至济粥的做法。但在章家自家,家祭献食和冬至日吃的,还是文昭公当年的底子——为的就是牢记风骨,也记住这一等滋味,要知道世上穷苦窘困,有些便是泔水也未必吃到。”
说到这里,见黛玉露出疑惑不信之色,心知她到底年纪尚小,又是自幼富贵,金玉丛锦绣堆里长大的,想象不出这等情形也是自然。林如海也就不再多言,只抚一下她的头,笑道:“我父女两个虽说客居,到底是顾塘一脉,家祭献食,不拘多少,总要出一份力。我想好了,等过两日雪下来,就到园中各处,亲手收上两坛雪水。玉儿可早做准备。”
林黛玉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父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吴太君那边打发人来寻黛玉,黛玉这才告辞父亲,往澄晖堂去了。
话分两头。这厢林如海吩咐黛玉,那厢里洪氏也把冬至济粥的种种告诉范舒雯。为的范舒雯虽是新妇,却是冢孙媳,家祭献食,旁人或可不动,范舒雯却必得亲自入到厨下,与吴太君、李氏、洪氏一道洗刷饭菜,熬煮粥食。洪氏因想着此例并非寻常人家所有,腌臜恶心之处,怕也非寻常闺阁能够承受,故而特意到范舒雯房中,屏退了丫鬟下人,慢慢告诉。
果然范舒雯听说到真正粥食原料,脸就白了三分,待听说日落前只此为食、不用其他,心里肚里一发作呕。忍了再忍,实在忍耐不住,竟当着洪氏的面倒出许多酸水来。洪氏虽有预料,到底不悦,然而看范舒雯一时吓得颜色都没有了,心里又软下来,急喊丫鬟进来倒茶,看着范舒雯漱口,又温言好生安抚两句,这才带着白微回上房院里去了。
待到房中,有四房管事媳妇送了章霑与恽氏新拟的章舒眉嫁妆单子过来。洪氏接了,几句话打发人去,又坐了一会子,看到单子上各种材质面料的百子千孙被,心里突然触起一事,连忙喊白微,吩咐:“小由大奶奶近身伺候的丫头,悄悄地叫一个过来。”又让白星给管事来羽传话:“立刻套车去小东门,请关爷爷马上到这边。”又命人寻章由:“即刻过来,我有话说。”
于是到这一日晚饭时,顾塘阖府上下就都知道范舒雯有喜了。澄晖堂里吴太君只笑得合不拢嘴,拉范舒雯在身边坐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地来回看。众人不好去闹范舒雯,只反反复复向吴太君、洪氏道喜。外面众人则跟章霈、章望贺喜。章由早被一干兄弟灌得醉了,站在原地呆呆笑个不住。旁边章回实在看不过,同章偃一边一个,架了章由就走,也不敢送他回自家院子,架到章望书房里,喂了醒酒汤,看着他沉沉睡下,两个这才安心,吩咐了小厮仔细看着。第二天章由酒醒,自知忘形,然而到底开怀,虽冬至祭祀等诸般事烦,待人接物只管张口便笑,喜气洋洋,就连章霈也只能笑骂“傻小子”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