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湖公园遇见季林越,是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他依旧背着那只崭新的皮书包,在小路上踢石子,步履磨磨蹭蹭。如果他是在上补习班的路上,那一定是想逃课的表现。
叶绍瑶单方面和他绝交了,压根没想叫住他,还在暗想岸北市是不是特别小,怎么天天都能和他遇见。
她忘了,这还只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
“哼!”就像故意哼给他听一样,叶绍瑶梗着脖子走过,谁让他有新朋友了呢!
感受到莫名的攻击力,季林越也觉得奇怪,昨天她还主动牵着他去见教练,没一会儿功夫就对他龇牙咧嘴。
她的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突然生气,于是叫住她。
“叶绍瑶?”
叶绍瑶拥着棉袄回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像倒豆子一样不争气地涌出来了。
她带着哭腔转身:“你好烦啊!”
虽然是一句责怪,却更多包含着委屈的意味。
好朋友转学,班上没有同学总是笑呵呵地跟她玩了;被孟壮壮推到,现在伤口才开始隐隐作痛;相机摔坏了,她没办法给爸爸妈妈交代。
总之,她把所有的伤心事倾吐而出,好像季林越突然就成为唯一能够跟她分享委屈的人。
近水的大鹅游向苇丛又再度回返,她坐在湖边的衰草地哭了二十分钟。
季林越没见过天生喜欢掉眼泪的人,衣兜里空空如也,他只能随着消减的哭声一起沉下气,最后牵出一截儿里衣的袖子,借手腕的力递过去。
“你擦擦吧……吸水的。”
他也是个小孩子,没有哄人的天赋,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你别哭,我可没有惹你生气。”
“我……我知道。”
“那个相机,只要胶卷是完好的,就还没坏。”外衣的兜浅,季林越很容易就瞥见相机斑驳的痕迹,猜想这是不是她最为伤心的原因。
“嗯。”
小珍珠像不要钱似的掉,好容易将泪痕擦拭干净了,脑袋里的水又从鼻腔流出来。
刚才是因为种种而伤心,这会儿纯粹是因为丢人,叶绍瑶脑袋都要抬不起来了,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鼻涕一把泪一把。
“给你喝,”季林越松开攥着书包带的手,从侧面的网兜里掏出来一瓶牛奶,“喝完就别哭了。”
叶绍瑶用掌心揩掉眼泪,不自觉地抽噎几下,带着一腔鼻音开口道:“我家也定的这种牛奶,我早上才喝了一瓶,喝不下了。”
每天早上都会有牛奶厂的工人穿着宝蓝色制服在居民区穿梭,提着一筐牛奶给家家户户的信箱填上报纸旁的空缺。
叶绍瑶念念不舍地望着那颈小身胖的玻璃瓶,弱弱问一句:“但是你可以把牛奶瓶留给我吗?我还差一个就凑齐一毛钱了。”
以前牛奶厂的工人还会在第二天提醒回收牛奶瓶,不过后来厂家没有特别要求,送奶员开始对空瓶视而不见:“咱厂里不收瓶子了,您直接给扔了吧。”
也就从那段时间开始,每日都要在小区外吆喝回收旧家电的大爷在黄头白皮儿的大喇叭里多说了一句“收牛奶瓶”,一无是处的玻璃瓶有了销路,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姨都搬着箱子等换钱。
叶绍瑶觉得好玩,也照着大人的样子攒瓶子,一斤半能卖两分钱,不过老人稀罕小孩子,看着娃娃吃力地拖着大箱子,每次都给她抹零头,算一斤两分钱。
这钱是叶绍瑶唯一的收入来源,父母秉持着严格的育儿理念,从没有给她灌输过零花钱的概念。
她看着周围的孩子们隔三差五跑去隔壁小区的粮油店买东西,回来总要装一兜零嘴,心里煞是羡慕。
粮油店在小二十年前还是这条街打散醋的地方,不过后来瓶装调味品的风吹到了东北,门店转型好久了。
前年,老板一拍脑袋决定进点小玩意儿,一个不到十平的小店面挂上了“粮油大超市”的招牌。
但孩子们还是喜欢叫它小卖部,叶绍瑶嘴馋,也想去小卖部当一回阔绰人,尤其是货架上的饮料,过年大伯送过一箱,那荔枝味道从此就带着饮料罐的具象住进了她的脑子。
掉钱眼里的叶绍瑶从回忆里挣脱,才发觉坐在身旁的季林越一直皱着眉头看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
季林越觉得这人真奇怪:“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叶绍瑶哽住,摆正脑袋,直视着眼前边际模糊的湖。
这湖真大,中心的冰面还没有消融,上面还有人们穿着冰鞋滑行的痕迹,远远看去,呈现出与墨绿春水不一的白。
她强词夺理:“小孩子不可以说姐姐坏话。”
他们都是四月的生日,叶绍瑶虚长他一天,或许精确到时分秒还不足一天,但此后这个微弱的先天优势就成为了她手中要求他尊老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