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舒晗早早收拾妥当到刑部上值。
刑部在御街的东侧，过了都亭驿桥就到，舒晗来得早，太阳明才刚刚露出红边，谁知谷弘祖更早，已在门口立着。
过了一会，杂役才打开大门，见门口有两人，一愣。
听说是两位新任员外郎到任，杂役满脸堆笑，十分热情：“程侍左早到了，在呢。”一路引着进去。
刑部分左、右两厅，分掌死刑案件复核和官吏犯罪案件审核,舒晗和谷弘祖属左厅。顶头上司是侍左郎中程劭。
舒晗听舒慕嵩说过，程劭是政和二年的探花，为人刚正不阿，数次与秦相作对，因此屡次被贬。
他最出名的一件事是有一年在边境巡查，遇北昌入侵，私吞军饷的守将苗炎又带兵造反。
程劭一介文官，本无武将职责，当机立断杀了苗炎，以极少亲兵平息兵乱，又在城中组织兵力对抗北昌铁骑，苦守边境二十天，终于等来名将陶非驰援，守住了国土，有保一方平安之伟功。
先帝任命程劭为监察御史时，他十分尽职，直言进谏称皇家生活太奢侈，应节俭度日，禁止铺张浪费，建议宫中嫔妃用度减半，又多次弹劾国舅胡继勋和秦相。
据说胡太后和秦相数次动了杀心。但因程劭才干过于出众，文能提笔写星汉，武能上马定乾坤，怕引起朝中大动荡而有所忌惮，仅仅是贬职多次。
永宁帝亲政后第一个召回京的便是他。当时朝中都猜测，假以时日，他将兼管刑部和御史台、尚书省，是未来接替秦相的人选。
进了二庭，舒晗和谷弘祖站在门口等杂役通传。
太阳缓缓升起，初升的阳光一丝丝洒在檐角上，长廊的影子缓缓移动，越来越明亮。
舒晗向屋内望去，见程大人身量很高，正低着头看什么。
朝阳自窗棂射进来，在他的案头移动。程劭低着头，舒晗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他的坐姿与舒慕嵩读书时一模一样。
定睛细看，桌上厚厚的文牍格式大小统一，装订齐整，是案牍。程大人在工作。
舒晗突然觉得安心。程劭工作如此努力，和自己的父亲是同一类人。
纵使这世道再沧桑，诗书再无用，也有守心如初、光明磊落的人。他们宁愿独善其身、孤标傲世地走完自己的一生，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愿，低头弯腰。而国家危难之时，又以单薄之躯，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听到通报，程劭抬起头来。与想像不同，威震朝野、文武双全的程劭大人竟是个白面文士，长相斯文。
舒谷二人进屋时，程劭正偏头去压熄案头的蜡烛。
待他扭过头，舒谷二人与他眼光撞上，见他凤眼生威，目光十分锐利，隐隐看透世情，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谷弘祖忙向前一步，作了一揖：“陈公，宗源素闻您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官家极为器重……”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溢美之辞，舒晗低头听着，觉得十分尴尬。
程劭静静听谷弘祖说完，看他一眼，又看看舒晗，问道：“你二人可听过齐义继母的故事？”
舒晗一怔，这是要考较二人格局见识了。程大人真直接。
谷弘祖抢答：“齐义继母者，齐二子之母也。有人在他家附近被殴打致死，官吏查案时，齐家兄弟二人争相认罪，无法决断真凶。于是齐宣王让齐家主母来决断杀谁偿命，齐母选择让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抵命，判前妻所生的大儿子无罪。齐宣王感念其义，赦免其二子，并赐齐母‘义继母’尊号。”
程劭语气平淡：“你如何看待此事？”
谷弘祖脸放红光，大义凛然地说：“齐母诚而好义，絜而有让，此结果最好不过。若百姓人人如齐母，世间当清明无罪，再无争斗。因此，礼让化人，德教加于百姓，定能政通人和、天下大同。”
说罢，他抬起头观察程劭。
程劭脸上仍没有一丝表情，转向舒晗：“你觉得呢？”
舒晗与他对视，程劭目光平静如水。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灰尘缓慢地在光影中舞动。
舒晗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下唇，用右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下定决心，抬起头，朗声道：“齐母选择让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抵命，并非为了正义，而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虎毒尚不食子，此妇不仅愚昧，而且狠心；齐王赦免二子，号召全国学习义继母，也不是为了公义，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礼仪教化固然重要，但执法时融入个人喜恶和私心，将无法取信于天下。”
程劭仍然没有表情，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那你说说，执法当如何？”
“执法者要为天下公义而执法。要心存正义，要明辨是非，不枉法。而此法，当为天下之法，非一家一人之法。刑部官吏，更应明辨正枉，守心如镜。尽诚竭节天下之法，方可浩然天地间。”
谷弘祖自己也觉得舒晗讲得比自己好，而自己的马屁程劭又没有回应，连客套的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