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道世间无谪仙,持剑尤是更出尘。
初见司马泳,黄明远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不修边幅,饱受风霜,苦大仇深,毕竟北地苦寒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但今日一见,司马泳虽然斯人憔悴,风尘仆仆,但一举一动,无不浸润着温润如玉的风雅,让黄明远明白什么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哪怕这是个年老的公子。
司马泳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温润气质,再加上其凄美哀决、让人扼腕的爱情,很容易便获得了黄明远的好感。
黄明远亲自将司马泳迎入大帐,双方见礼之后,黄明远让人给司马泳看座。
黄明远如此彬彬有礼、礼贤下士,当然不是一个烂好人。若是司马泳只有颜值,哪怕司马泳是潘安、宋玉之流,黄明远也未必会高看他一眼。主要是长孙晟一直言司马泳是一个足智多谋之辈,他既然敢来此地,必然是有所依仗。黄明远尊敬有智慧的人,所以现在,黄明远想知道司马泳的依仗。
黄明远为此做足了姿态,其待人以礼、示人以诚的手段无不是手到擒来。
“司马先生在漠北多年,想必深谙突厥人之虚实,今日远道而来,可有什么以教明远者?”
你说自己前来是想求个安定,你有何资本来换取啊。
司马泳本以为黄明远会跟他客套一番,没想到黄明远却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倒是把司马泳原本准备的说辞给憋了回去。
有趣,当年那些关陇子弟,便是摒弃了胡人骨子里的直接与豪气,也看不到汉人文化的智慧与底蕴,反而将一些腐儒虚伪、自我的一些缺点奉为圭臬,一个个都成了伪君子,令人作呕。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二十余年,中原竟然有此等人才,气度不凡,才弱冠之年,便统兵一方,谓一时豪杰也。
“将军高看老夫了,老夫是罪臣之后,又蜗居草原多年,不与人交流,原本一些稀疏的见识也早就磨灭光了,落后于当世。今日老夫斗胆前来拜见将军,实在是身无长物,只是希望将军能看在炎黄后裔的情面上,给我们这些流落草原的孤子一条生路,我等感激不尽。若能得脱大难,我等日后必家家户户,供奉将军之长生牌,为将军祈福。”
说完,司马泳长鞠一礼。
黄明远看着司马泳,感觉有些意思,便说道:“司马先生谦虚了,什么罪臣之说,休要再提。昔日伐陈之后,圣人早就赦免了令尊之旧罪。犹被旧恩,特蒙引见。所以先生无序为身份多虑。”
司马泳自言是有罪在身,其实早在开皇九年,杨坚便赦免了司马消难一家的罪过。说起来是天意弄人。当年司马消难为北齐北豫州刺史时,担心奸臣陷害,举家投奔北周的时候,正是杨坚之父杨忠接应的。司马消难和杨忠俱是逃将出身,属于外来户,自然亲近,遂二人结为兄弟,情好甚笃,杨坚之后每以叔礼事之。若不是因为司马消难的女儿是北周静帝宇文衍皇后,其身份特殊,司马消难早就是大隋的开国功臣,荣耀备显,何至于此。
黄明远又说道:“司马先生,明远出身行伍,家世轻微,不与关陇诸公相交,所行所为,全凭一颗忠君之心。因此明远不会对先生拐弯抹角,也请先生能明白明远覆灭突厥之决心,倾力相助。”
司马泳的确不了解黄明远的情况,看其年纪,还以为是关陇世家子弟。今日知其身份,心中一喜,倒也少了几分疏离。
当年杨坚上位,尉迟迥等人叛乱,其实也是一场关陇世家内部实力的较量。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三人为首的叛乱势力之中,除了司马消难身份特殊,属于外戚,尉迟迥和王谦都是关陇世家内部河东势力的代表。而杨坚的核心支持者韦孝宽、于翼、李穆等人才是关西、关中势力的代表。双方因为势力斗争,分裂成不同的阵营。而其平叛的过程,其实也是关陇世家内部势力整合的一个过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说不一定放之海内皆准,但的确适用于大部分场合。
司马泳遂说道:“将军如此看重老夫,老夫若是再敝帚自珍,反倒令人笑话。老夫不才,空活了四十余年,也无甚本领。不过我在草原上,倒也识得几个朋友,若是黄将军不嫌弃,司马泳倒也愿效犬马之劳,使这几位朋友能弃暗投明,恭迎王师。”
黄明远很满意,这才对嘛,你司马泳既然这么厉害,能在草原十多年啥也不做,难道数羊呢。
司马泳又说道:“我等部众,之前意外分离,目前还有一支流落在于都斤山附近,人数大约有三四千人之多,这些人大多都是汉人奴隶。为当时公主所救,编入公主部落。公主去世后,司马泳苟延残喘,才勉强维持生计,不使其散落。众人之中,除了公主的护卫、侍女,很多都是当时公主带来草原的工匠,包括医生、铁匠、农师、乐师、花匠、木匠等人,皆愿随将军一同讨虏,效犬马之劳。”
黄明远点点头。
司马泳此来黄明远军中,当然不是为了带着众人平平安安回大隋便完了。当年千金公主虽死,实际上生前也是有子。不过因为年幼,凭借着司马泳在突厥内部的左右逢源,才勉强存活。
司马泳也是顾念此子,才没有返回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