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过去了多久,大公鸡的啼叫里,盼儿被人踢醒了。
一件衣服冷不丁被摔在脸上,带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儿,扑了一鼻子。
“这地方可不是让你睡觉的,穿上衣服到外面来。”是那王妈妈的声音。一个钉子一个钉子钉在了原本就酸软的身上一样,让盼儿打起寒颤来。
那是一件很紧身的深蓝格子旗袍,面料单薄又粗糙,只有领口可怜巴巴的带了几根毛。
盼儿艰难地站起来,畏缩地脱了褂子又脱了衬裙,很快就只剩下绒衣和肚兜,而底下还是昨天那条不合身的黑裤子,那裤脚肥大又滑稽的耷拉在鞋面上,像个小脚老太太似的。外面呼啸的寒风把窗户纸吹得嘭嘭作响,要知道现如今正是深冬,海城的冷风也一样毒辣。思及此女孩儿求饶地看向门口处叉腰站着的王妈妈,但收到又只有一个抡圆了的巴掌。
“看看看,看什么看,继续脱!不要脸的小玩意儿,都出来当鸡了,还不愿意脱衣服呢,装给谁看啊,真当自己是外面的官家小姐了!快点儿!”
盼儿被打得歪过了头,脸上一瞬间又出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扑扑的肿得老高,火辣辣的烧起来又在寒风里被熄灭,泪花已经在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了,但少女却仍咬紧牙关死死憋住,不让它们连珠串似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于是唯一的绒衣也被脱下来,皮肤暴露在冷空气里的刹那就突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清瘦的身子好容易套上了紧绷的旗袍,还没喘上一口气,就被老鸨子拽着衣袖像抓小鸡一样甩了出去。
外面的大院早已站满了一排女人等候着,准确的说,是一排娼妓。
见了王妈妈,即使土地都被冻得硬邦邦,险些裂开来,但还得扯着干掉皮的嘴唇硬挤出一个个软和和的笑来。
为首的那个涂着大红嘴唇子,气质和旁的都不一样,凹凸有致的身材格外丰满,像成熟透彻了的果实,待人采撷,诱惑又魅人。两抹月牙似的柳眉细细弯弯埋入鬓角,像远山的雾渐渐看不真切了,微微肿起的眼角却稍稍泛着红。
寒冷的腊月,冰凌挂满屋檐,门外的狗都披上了更厚的毛,而这群好年华的女人却还穿着单薄的衣服袄子,乖乖站在那等着妈妈问话,即使都冻得瑟瑟发抖了。
盼儿被老鸨随意丢在地上,正好倒在了那女人的脚边,拴着脖颈处小木牌儿的红绳儿也同时断了,掉在地上,刚要拿回来,却被人“眼疾脚快”地踩住了,眼冒金星的盼儿连忙抬头一看,只见那女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睨自己一眼,就笑弯了眼睛看着王妈妈。
盼儿像一块破布被人丢在那里,没人搭理。
一排溜女人又像羞涩的女学生似的了,扭扭捏捏挨个把银票递上去,但大多都寥寥无几。少的或没有的就另外站成一撮,等待着一顿毒打。
为首的那个女人原来叫玉红,很是张扬地扭着步子交了一大把银票,有零有整的还有好几张大的,把王妈妈逗得合不拢嘴,笑得连左边的银牙和牙龈都大大咧咧地露了出来。
“嗯,不错不错。”
“那,妈妈,我……”。甜腻腻的嗓音和桂花香似的,要润到人心田里去。
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王妈妈一声咳嗽打断了,原先还笑容满满的苍老脸庞又是狠厉了:“急什么急什么,成天想着往外面跑,把心给我收收吧,一天天不安分的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去准备准备接客去。一天天的。”
数完了钱,老鸨子又补了一句,语气轻轻柔柔的,“放心吧,好好干活,缺不了你的。”
原本勾起来的红唇渐渐僵硬了,缓缓应了下来,低着头神色不明地进了帘子里,亦步亦趋。
在那一撮女人凄厉的惨叫里,盼儿终于甩了甩脑袋爬了起来,怯生生地仰望着楼梯上站着的那可怕的老鸨。
“一群没用的小贱人,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挣的钱,还不够自个儿纳税呢。”
接着,那鹰爪一样犀利的双眼直勾勾盯向了盼儿。
那妇人缓缓走近了她,抬起手来,盼儿不自觉地眯起眼歪头一躲,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似的连忙站直了身子低顺起眉眼。
但这次不是挨打,而是一支别在耳后的红芍药。
“你,跟着我走。”老鸨揣起手,藏进暖和的衣袖里。
而盼儿还被摔得晕乎乎的呢,冷风一吹更是感觉整个人要死掉了,眼前全是零零散散的碎影飘忽不定。
缓过来了一些后,便连忙跟上了前面的女人,生怕再挨打。
窄窄的院门,窄窄的巷子,窄窄的青石板过道。高高的院墙,高高的黑砖,高高的门槛子……
走了许久的路,盼儿抬起头,天空被瓦片和挤在一起的耸立砖墙挡住了,只留下一个细细的缝隙,只够通过一只蚂蚁。低下头,青石板渐渐变成了黄土。
裤子一步一掉,只能用手攥住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