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时只剩下神色各异的四人。
梁丽质年纪最小,还未满十四,早已骇得不轻,只凭一口气撑着,宋女史一走,又见薛照满面怒容,愈发惊惶,紧紧抱着徐璟的胳膊,一瘪嘴就要哭起来:“薛姐姐、徐姐姐,都怪我!怪我非要去捡风筝,不干冯姐姐的事的。”
薛照心头本就憋着一口郁气难解,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愈发心烦,左右也没有旁人,总算找到机会发泄,挑了挑眉道:“妹妹贪玩,妹妹的风筝也贪玩,能从建章宫飞到上林苑北的紫云阁去。”
冯纾见梁丽质哭得可怜,抽了帕子给她抹眼泪,劝道:“那风筝原是梁修仪从前画的,丽质宝贝得很,小心收藏了多年,昨日放时不慎断了线,才飘去了紫云阁。我们寻过去,远远地见那里破败不堪却有人把守,知道不能擅入,并未上前。大约是看守的人捡了风筝去查,才知道是丽质放的。”
徐璟心下了然,果然是程昭华寻了个由头给众人下马威。若是真的闯了紫云阁,昨日便该闹起来了,哪里能等到今日才发作。
薛照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直勾勾地盯着冯纾,似笑非笑:“到底是交州风水养人,冯妹妹如此伶俐,方才怎么不在宋女史跟前分辩?”
冯氏本也是与薛氏并列的开国豪族,只是文帝朝时冯纾的伯父冯越触怒皇帝,被革职处死,冯氏举族前往九真郡。徐璟听彭姬交待,冯纾此番入宫,还是伯母昌平公主在太后面前多番引荐的结果,否则负责礼聘的女官,哪里会想起自幼长在偏僻之地的冯纾呢?
冯纾知道薛照有心为难,并不反驳,只扶了哭成泪人的梁丽质回去梳洗。
薛照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明白程昭华若有心挑众人错处,不是这一桩也会有旁的,也拂袖而去。
待徐璟回到住处,却见一宫人垂首候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漆盘。
徐璟定了定神,唤人进来。
那宫人手中漆盘高高举过头顶,跪地行礼却十分稳当,口中道:“奴婢拜见徐娘子,蕙草殿梁修仪有赏。”
漆盘中铺了柔软的丝缎,丝缎上是一匹流光溢彩的织金妆花罗,饶是徐璟在彭姬处见了许多珍奇的衣料,也不免觉得眼晕,奇道:“瞧着不似寻常的妆花罗?”
宫人答:“娘子好眼力,其中掺了外邦进献的一种鲛丝,再以云锦妆花技巧织就,使得这妆花罗能在日光下泛起彩光,质地坚韧,不易断裂。鲛丝难得,宫中向来只有程昭华与梁修仪处才有。修仪娘娘今夏得了两匹,分别赏给了您和薛娘子。”
徐璟闻言不由得多看这宫人几眼,见她穿一件窄袖襦裙,圆髻上只插了几枚素银扁方,素净利落,容长脸、柳叶眉,一看便知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她起身向未央宫的方向叩拜谢恩,礼毕才对这宫人赞道:“你很会说话,不愧是修仪娘娘宫里调教出来的人,叫什么名字?”
“奴婢嘉言,无福伺候修仪娘娘,如今在织室做活。”
“怪不得如此了解衣料。”
杜若自袖中掏出一个样式精巧的荷包塞给嘉言,嘉言也不推辞,接过后又行礼,方才告退。
徐璟纤长的手指拂过织花罗上繁复的纹样,心中暗叹梁修仪果然是耳聪目明,程昭华遣来的女史刚走,她的赏赐就到了。
亲妹妹行事不慎,叫程昭华抓住了由头,做姐姐的便赏下东西来安抚人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程昭华与梁修仪,一个有权势却无恩宠,一个有恩宠却无权势,二人相争,她们这几个刚入宫的新人,可不就是被祸及的小鱼小虾么?
怔怔出神之际,听得连翘在一旁欢喜地碎碎念:“这么好的料子,娘子若穿上身定然好看。织罗最是透气凉爽,现下裁了料子,待衣裳做出来,六月时正合穿呢!”
徐璟摇头:“还是先收起来吧。”
今日一事足见程昭华骄横专权,若自己穿了唯她才有的料子,岂非又惹程昭华不快?
连翘闻言两只大眼睛转了转,附在徐璟耳边,声音几不可闻:“娘子宽心,程昭华的父亲在大将军手下供职,大将军宠爱彭夫人世人皆知,想来程昭华也不会为难您的。”
徐璟心中冷笑,为难众人却独独不为难自己,这分明就是最歹毒的为难。
数日不曾下雨,暮春残留的一丝凉意早已被燥热的暑气蒸腾殆尽。徐徐暖风自雕花窗棂扑进来,徐璟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隐秘诡谲的算计似一条毒蛇自脊背攀援而上,滑腻冰冷,叫人遍体生寒,却难以捉住它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