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嘉懿太后深沉质问,裴岫心下浮起淡淡悔意。并非如嘉懿太后所认定的委身后宫远优于远赴边疆的看法那般,她并不后悔昨夜逃出那荒凉偏殿。
她只悔恨,竟看走了眼。
那宋肃绝非心肠极好的莽夫,分明是黑了心肝的恶人,偏披得心直口快,不生脑子的莽汉皮。竟叫她行差踏错,陷入这等境地!大胆竖子,安敢害她?
当时便是略过宋肃,走向集英殿正门,或许运气好些,还可为某位熟悉宫人所救。届时暗中通传太后,遣人将她秘密看护,岂非万事大吉?
只恨彼时身负春毒,她思维行事俱不周全,同此人撞上,难免吃亏。早知如此,昨夜合该多行那两步路,哪怕再是难受头昏,左不过再往腕子上扎两剑,清醒清醒便是了。
事已至此,再是悔恨亦无半分作用。裴岫迎上嘉懿太后凌然眸光,声线稳定如常:“岫若肯为后宅妇,昔日便不敢与您共同谋事。娘娘切勿如此激岫,如此揣度,岂不令岫心寒?”
嘉懿太后轻拍裴岫手背,恣意朗笑道:“不过试你一二,若如此你便心寒了,又岂是哀家的裴卿?”
笑过许多声,嘉懿太后看裴岫苍白面容如雪失色,臂上缠带又现红意,忙再遣太医看诊。
待亲耳从太医口中听得“迷香”“春毒”,又听“臂上怕拿不得重物”“邪风入体”,嘉懿太后神采奕奕面容亦浮现几分忧愁,“官家手段阴毒,拿这等下作物来害你。此次当真防备不及,奈何如今尚动不得他,今后你务必愈加小心谨慎。”
“罢了,你且好好修养,万万不可伤了根本。你与宋小将之婚事,哀家会为你斡旋一二。”
“娘娘不必从宋肃下手,只消撇开他不顾。”裴岫提醒。
宋肃此人绝非莽汉,裴岫一时不知他为何要掺入此局,似乎故意想同她绑定。不知他为何人效力?尚需来日细察才知。
思定此事,裴岫献计道:“时人多信神佛。娘娘不若请相国寺住持为岫批命,届时以岫成婚有损国运为由,或拖延或阻拦婚事。如此,也好永绝后患。”
嘉懿太后拊掌笑道:“裴卿妙计。”
——
生生将按在榻上的美人儿放跑,皇帝夜梦中都是榻上裴岫那半声难抑轻吟。眼前隐约再现那鸾帐软榻,他手指扯动,如愿将那系带解开。
薄衫尽敞半露美玉,红绡秾丽,更显她肤白胜雪,粉红娇靥,急促鼻息间渴盼微微。他握住那一抹魂牵梦萦,俯身吻上残存酒香的丹色轻软。
美人蹙起蛾眉,美眸含泪,轻咬唇齿,溢出轻声呢喃,细细声线娇美含春,“官家……”
“裴卿……”
皇帝回应般呓语,却并未再得美人儿应声,反是一道尖细人声在帐外唤道:“官家,卯时了,江太师求见。”
皇帝依依不舍从曼妙美梦中清醒,掌心似还有梦中温软触感残留。他面带遗憾起身下榻,左肩伤痛彻底唤醒混沌意识,方觉冰凉黏腻。
他揉了揉额角,哑声道:“来人,更衣。”
皇帝来到垂拱殿,见殿外有随侍江太师的幕僚留待听令,便知江太师正在殿内。他喉间冷哼一声,撩袍迈步进去,身旁跟从的大内侍自觉与幕僚一同侯在殿外。
他浑身爽利,胸腹间却隐有火灼,欲念不减。待见了江太师,他忆及被打断的美梦,更记起昨夜生生从手底下奔逃的香软美人,神色难免不快,“天色未亮,江卿急急寻朕,是有何事要谈?”
江太师须发皆白,坐在圈椅上,掌心横搭扶手。他见皇帝身至,并不起身行礼,反斜身靠向另侧扶手,眼皮微掀,“昨夜事急从权,臣临时起意叫裴岫同那小将定下婚约,倒也算因祸得福。只臣有一事难以想通——分明臣亲眼见她饮下掺了春丸的酒水,又派人将她掳去官家手底下,官家怎未成事?还叫她跑到那小将手中去了?”
皇帝在御案后坐下,随意翻动案上奏折,见照常是那些无甚用处的请安折,便丢开手。
他并不答复江太师问话,反问道:“江卿昨夜急忙传信,要朕返归夜宴下那道口谕,朕已依卿所说行动。而今他二人定下劳什子婚约,莫非裴卿当真要嫁与那小将?”
江太师唇角露出冷笑,“官家若不叫裴岫逃了出去,便也不会有这后头许多事情。甚至说不定此时,官家尚能在榻上同温香软玉好生亲近。”
他若不提这话便罢,甫一说起,彻夜美梦恍惚在眼前清晰如实,皇帝胸中悔意丛生,怒火勃勃。
——若早知裴岫竟是那等刚烈女子,甚至袖中藏剑以防范不测,他就该早早办成了事。其余闺房情趣,留待今后再行,岂不美哉?
而今想来,可恨可叹,又无可奈何。
见皇帝面有愠色,江太师才勉强将身体坐直,“关于官家方才所问,自是只能如此。毕竟官家口谕已下,不便更改。”
他起身,随意朝皇帝拱手作揖,唇边挂着一丝嘲弄,“臣本将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