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条件虽简陋, 至少有一个干净的禅房和要多少有多少的热水。宝玉给女子取完针,沉着地嘱咐道:“我去抓药,之后不会再进来。夫人若不想自己的孩子年幼失恃,就努力撑过去。”
他怕之后再出什么意外, 便将狠话说在前面。女子双目禁闭, 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若有活下去的希望,谁不愿意亲自照看孩子长大呢?
见她有了求生的念头, 宝玉心中一松, 再度嘱咐丫鬟几句, 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主持眼不见心不烦地回去了, 癞头和尚被宝玉命茗烟死死看着, 这会正不死心地干起老本行。
“若要母子平安, 你回去后一定要自请辞职,此生不再踏入官场。”
实在没心情听他讲话的男子:……
宝玉一出来就见到这副情景, 他轻咳一声,净手后走到癞头和尚身边,意味深长道:“大师精神不错, 想必今晚我们可以彻夜论禅。”
和尚的脸僵了僵 , 讪笑着住了嘴。
他这会看见宝玉就头疼。
宝玉见他自觉了就没再管他,这里的事大多压在他身上,他今晚上有没有空还另说。
他挥挥手招领头的壮汉过来,托他回林府报个平安。壮汉这才知道他们居然把林大人的侄儿绑了过来, 手心一阵滑腻。
他不由庆幸,还好他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冲撞了公子。公子放心,我马上安排人去传消息,一定把这事给你办妥。”
宝玉点点头, 道:“有劳。”
寺院里有药房,宝玉托一个小沙弥带他过去,意外地在那里发现了沥尘。
“就知道你会过来。”小和尚伸伸懒腰,直起身准备给他打下手。“我懂一些药理,她这情况,你打算怎么治?”
宝玉见他颈间抹了一些草药汁,就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了。他道:“她现下气血不畅,血虚体弱,得想办法给她补些气血才行。我准备用黄芪、当归、麦冬各一两,熟地五钱,川芎三钱,熬成一碗送子汤,给她煎服。先补足气血,使胞胎润泽,好易于生产。”
“有道理,”沥尘叹服,“就按你说的办。”
他麻溜地将这些药翻出来,称过剂量,就在门外小药罐里煎上。宝玉看着火候,借机休养一会。
“很累吧?”沥尘看着他,想起下午时这人还是意气风发的富家公子,这会却守在火炉前,脸色疲惫,和之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还好。”宝玉闷闷地应声,随手拨弄了下炉子里的柴火。
艳红的衣裳本来极衬他的容貌,这会却显得宽松了不少,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沥尘又看了看他,体贴地没有再说话。
半夜的时候,送信的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稳婆,不知是从哪里拖出来的。在寺院接生对她来说算是头一遭,此时一边不安地诵经念佛,一边熟门熟路地指挥闲着的人办事。
孕妇的情况比她想的要好,稳婆心生讶异,感慨道:“果真是菩萨保佑。”
这里的人却知道哪里是什么菩萨保佑,分明是他们身边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有了经验丰富的稳婆镇场,小大夫终于能歇会了。宝玉懒散地打一个哈欠,把沥尘赶回去休息,然后侧头无奈看向身边的人。
“你怎么也过来了?”
他小声嘀咕:“还骑马过来,不知道自己正在发热,不能受凉么?”
水溶解下身上的披风,不容拒绝地给宝玉披上。对于宝玉的抱怨,他全当没听见,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宝玉拿他没办法,再说人都过来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他只能推推他,试图像赶小和尚那样把他赶到禅房去。
水溶纹丝不动,甚至还有余力伸手在他下巴挠了挠,低声笑道:“你要能把我推进禅房,我就去休息。”
宝玉:“……”
“睡吧。”水溶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膝上,“哥哥帮你守着。”
宝玉白他一眼,还哥哥,他就没见过像他这么任性的兄长。
他拉过披风把自己兜脸盖住了,闷声哼道:“哥哥明儿可不要和我嚷头疼。”
水溶轻笑,也不恼,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头。
厚重的披风密不透光,也隔绝了一部分外界的声响。宝玉本来只是想偷懒躺一会,没想到最后当真不小心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一脸茫然,过了会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薄薄的褥子上,身上盖了一床松软的棉被。水溶躺在他身边,眼底有些青黑,看样子才歇息不久。
温和的日光透过窗纸打在屋内,烘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弥漫着一股暖意。宝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开始思考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断了层。他不应该正在外面院子里等着听好消息吗?
所以……他是怎么从产房外转移到禅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