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回去收拾的那日,终南别馆的纯白雪梨已经谢得差不多。
她踏上石板小道,上晌落过阵雨,鞋底印着斑驳泥泞的枯枝落叶,她在冷风里走一圈,鼻端皆是清寒至极的冷铁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心性使然,总觉得自应老爷子病倒后,终南别馆似乎萧疏落寞许多。
但其实布局还是从前布局,仙山琼阁,松风水月,清明潺潺的流水中卧着一面隔断屏风,修竹茂林点缀几株海棠,细节处相映成趣。
终南别馆不常接待访客,尤其是近两年,访者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她在这儿总听寂寥孤寂的枝头打叶,鸦翅掠影。
她绕过再熟悉不过的影壁,前头一方蜿蜒曲折的十字路,视线从林梢拨正,尽头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他半倚着树,修长骨感的指节转玩一支红金高光打火机,手背肤色透着冷冷的白,初弦定住脚步,少女清甜温润的声音遥遥乘风而来。
“嘉涵。”她语气里没有尴尬陌生。
应嘉涵闻声抬眸,冷凉淡漠地扫过他,片刻后懒散地直了身,往她身后看道:“贺总没陪你?”
“你说有事情想告诉我,我没让他跟。”
——跟。
她稳当地走到他身边,微仰的小脸一贯不热衷于涂脂抹粉,她眉眼之间存在显而易见的疲色,向来的灵动娇俏掩得很深。
应嘉涵兀自品了一番她的话,尤其对某个没有着意的用词格外在意。他话很少,是比初弦还要寡言少语的冷淡性子,舌尖舔过干涩唇角,他把打火机收在掌心里,点头说行吧。
初弦略一抬眼,他身后倚着的小黄杨吊着春节时分还未摘下的红色中式灯笼,那一点幽微缥缈的光荡着他周身,有种冷玉般的孤静。
她跟着他走同一条路,他漫不经心地走在前头,其实只快两步距离,但他们之间天生的、难以跨域的距离就像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天堑,永远严丝合缝地横亘在二人之中。
初弦对此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惋惜。
那一天是诗里写的“佛火黄昏”,弥散小松山的火烧云盛大壮烈得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她几乎没意识自己看迷了眼,而应嘉涵就在她几步之外,手指夹着一支黑金细烟,乳白色烟雾自他指尖缓缓逸散,像一口于凛冬时刻呵出的热气。
她就停在别馆前的白玉石阶,老爷子和初弦说过这一排石阶的来历。白玉为堂金作马,玉堂金马在两宋时期代指名门望族,终南别馆用白玉做石阶,取得便是玉堂金马之意。
大概是五六年前,她年纪还小,但已经一路跳级读了少年班,偶些没有流云的午后,初弦就坐在冰凉石阶,一手捧着一本线装古书读。她性格压得住寂寞,一读就是一两个时辰,也不嫌眼睛疼。
因为太能不吭气儿,老爷子有时候午睡醒找不到她,差人在别馆里绕了一圈,她也不知道,推门进来时,老爷子看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后来为避免她神出鬼没,让人在廊檐装了一线铜铃。
所以那几年她的进出之间,总伴有清微淡远的铃音。
她轻轻叹息,推门时撞响古旧铜铃,木质签片随风打摆。血一样鲜明老旧的红绳如旧日旗帜,昭然若揭地提醒不复今日的从前。
应嘉涵随之站定,他单手垂在腿侧,曲着食指弯扣住拇指,不轻不重地抵摁两下。
他没出声,也没催促初弦,任由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久到攒枝流光小灯迭次亮起,映得她双眸璀明,那一把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腔调却如逐渐稀薄的夜色一点点下沉。
“这副铜铃和签文,找个时间摘了吧。”
那一刻应嘉涵闪过一个极为吊诡的念头。
都说初弦是最不像应家的孩子,那些人会用一些贬义恶意的词语形容她:小家子气,登不得台;但她根本是擅长藏巧于拙的人,没有人比初弦更知道木秀于林的道理。
她太能知道及时止损。换言之,老爷子对她算掏心掏肺,给她的,都是干干净净,不过应家手的东西。但她说不要就不要,当真不留念。
借着一点儿落地玻璃滤出的柔软光线,他像是头一回认识她一样地打量。初弦生得小巧,个头不算拔尖,但也不矮,天生体态纤瘦灵巧,五官生得纯稚干净,尤其她那双眼睛——
这是应嘉涵与她最不相似的地方。
柳伯从内迎出来,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神色当真诧异。
“小姐......”顿了顿,转向冷心冷面的另一位,恭谨点头:“应少爷。”
初弦“嗯”了声:“柳伯,我回来取点东西。”
柳伯一时无言,他当然不算看着初弦长大,对应嘉涵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对于后者来说,初弦于他们而言更加熟悉。
他常想,天底下不会有比小姐更和缓更好性儿的人了。
老爷子寂寞,有初弦晚来绕膝,这冷冷清清的终南别馆偶尔也能透出三两星点发自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