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才发现落了小雨。
初弦本来在翻译一篇影印的东汉小笺,她习惯每晚入睡前做一些文字晦涩的古文练习,一来加强手感,二来维持对古汉语的灵敏度。
初初吃饱喝足,睡得七扭八歪,好不惬意。
她专心工作时会把手机转静音,今天那么巧,碰到一个尝试了好几遍仍翻译不得精髓的句子,正打算拍了发给同门师兄师姐请教一番,贺清越的语音电话及时地顶掉她准备拍照的动作。
怔了怔,接起。
“喂?”
程润劈头盖面丢了一长串话。
初弦晕乎乎,抓着末尾最后两个字问:“醉了?”
“可不是么!”程润的义愤填膺演得像模像样,他一副和打工人共情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醉得开始说胡说,全念你名字。小初妹妹,哥见你不是这样狠心的人,你方便吗,来把人接一下。”
末了被人用胳膊肘撞了下,程润想起重点,问她:“妹妹会开车吧?”
“会。”她老实回答。
初弦考过驾照,但她没用车需求,是以这么多年,驾照空放着,积落一层厚灰。
不是没感觉有诈,但晕乎乎的,还是裹了外套出门。
她用软件叫了车,躲在小区侧门不打烊的711,店内冷气开得很足,店员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扎高马尾,下半张脸挡在口罩后,正忙活给客人装热腾腾的关东煮。
大概是下雨的原因,软件界面的行车轨迹忽然绕了个大圈,对方电话打过来,一口正宗的北方腔,问她能不能多等五分钟,路况不大好。
初弦应了,711的客人络绎不绝,自动感应门的开合声几乎没停。
人来了又走,供客人休息小食的桌子倒是坐得满当,几个还穿着附近十二中校服的女孩子频频往她身上投落视线,尽量压低声音的言语还是飘过来。
“好漂亮诶!你去问号码。”
“啊?我不好意思。而且你问人家号码干嘛?”
“美女集邮啊。放在朋友圈里多上赏心悦目啊,万一哪天她走路上给星探发现了,我岂不是她的元老粉丝?”
“你真是好会想啊——她要走了。”
黑色大众打着双闪,电话进来,她嗯嗯两声,和司机确认了车牌号。
人走到感应器前,没迈一步,身后传来店员的挟着好意的声音:“你好,外面下雨了,要不要拿把雨伞?”
从711到上车地点只有一小段路,跑过去大概不出十秒钟。她半回着眸,眼神干净柔软,唇边携一抹会意的笑。
“不用啦,谢谢。”
春雨来势汹汹,她一手挡雨,一手拉开湿漉漉的车门。
摧枯拉巧的暴雨响彻天地,疾驰倒退的街景氤氲成大小不一的模糊光斑,初弦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前发和脸颊。
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自来熟地拉家常:“这么大个雨,姑娘怎么没拿伞?”
她笑说:“出门太急,给忘了。”
雨点叮铃哐当地敲着车窗,初弦捏着手机,语音挂断后,对方迟迟不回音。
心中叹一口气,旋即想起还没有把拿不定主意的古文拍到群里。
初弦单手扶额,很有一种丢了西瓜又丢了芝麻的无措感。
好在她够幸运,上车后小雨转暴雨,下车时却转回斜风细雨。
手机上付过账单,她在司机的嘱咐中开了里侧的门,抬头,是一间废土工业风的建筑,门口挂着妖魔鬼怪的牌子,霓虹灯闪得人眼疼,根本看不清上面仿佛是喝大了随手涂画的英文是什么。
初弦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乖孩子,这辈子踏入过最出格的地方恐怕还得追溯第一次和贺清越见面,他强行把人带走的会所。
站在门外,隐约能听见pub掀翻屋顶的高分贝音浪,舞台灯光照得每个人表情陶醉迷离,半弧的舞台有人在跳舞,跳着跳着,男舞者的白色背心没了,接着卡其色的工装裤也没了。
台下欢呼震天。
初弦整个人呆住了。
她这辈子也没来过这么光怪陆离的地方,还运气很好地直面了一场头牌脱衣show。
肩膀被人迎面狠撞了下,对方显然喝大了酒,一手操着电话说京腔,每个儿化音恰到好处。
见自己挨了人,不耐地转眼,抛下句“抱歉啊”。
眼神落到她身上,像是深夜中亮起一簇火,蓦地带了惊艳之色。
她与纸醉金迷格格不入,斑驳瑰丽的彩灯在她脸上参差交错,好几次打进眼底,映出一种误入陌生领域的青涩懵懂。
再看打扮,花花蝴蝶登时得出结论,这看起来就像女大的妹妹,别是走错了地方?
心念电转,他干脆利落地切了对方电话,唇边扬笑,往她跟前连跨三四步,瞬间拉近距离,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