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菁菁并不是闺中娇养的贵女,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乱世中,她有自己的一套玩法。比起龟缩人后裹足不前,她更喜欢主动出击,以身为饵诱使敌人露出破绽。
对教王如此,对何元微亦如是。
早在与陆钊开诚布公的当晚,何菁菁就得知了魏暄的计划。这出“黄雀在后”固然老道,却忽略了两个极为关键的因素,一个是行踪不定的教王,一个是深不可测的何元微。
所以何菁菁借由沈沐风,将自己主动送到恒王手中。哪怕这个事实让她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她也不得不承认,何元微对自己的执念之深远超想象,只要有一丝迎回斯人的可能,哪怕他明知沈沐风居心不纯,也会接受他的投诚。
事实果如何菁菁所料,她被何元微带回西山别院,而何元微也被她引出京城,暂且顾不上京中的魏暄。
不过明面上,何菁菁依然摆出与沈沐风水火不容的姿态,冷笑道:“沈卿何在?我好歹是他的旧主,就算另投别家,他也该过来打声招呼,不枉我与他主仆一场。”
彼时,她与何元微对坐在临水轩榭中,虽是隆冬时节,长案旁却笼着两三个火盆。炭火的热度驱散了寒意,更催发了生机,轩外种植了十余株名贵梅花,枝干间隐着花苞,为冰天雪地平添了生气。
此次重逢,何元微不再强迫何菁菁饮茶,反而亲手熬煮了酪浆。醇香的甜浆缓和了小公主的神色,她小口小口饮着,总算有心思欣赏园中景致。
何元微出神凝视着她,她越是姿态闲适自如,他越脸色温柔眼神怜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朝夕相处、毫无嫌隙的岁月。
“我知你不喜沈卿,但他是个难得的人才,日后尚有大用,”何元微温和道,“不过我答应你,等大事了结,想要如何处置都随你。”
何菁菁不在乎沈沐风的下场,却被敏感的“大事”二字吸引了注意:“恒王兄胸有丘壑,你口中的‘大事’,大约不是朝堂上那一亩三分地能比拟的。”
她前倾身体,明澈妙目闪烁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锐光:“恒王兄一直以清贵不凡的贤王形象示之于人,我却想不明白,恒王兄若真如你表现出的那般清雅出尘,何必藏身幕后搅弄风云?”
“你图谋的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配得上你那心机百出的算计?”
何元微饮了口酪浆,他还是不习惯过甜的口感,浅尝辄止便放下酪碗:“十一以为呢?”
何菁菁勾了勾嘴角:“亲王已是贵无可贵,若要再往前一步,那便只能是……”
她没把话说完,而是回眸望向水榭外的一树梅花。横生的枝条打了十来个花苞,其中一朵凌寒绽放,花瓣娇柔纤尘不染。
那是一品极名贵的白梅。
“王”字加一个“白”字,便是至高无上的“皇”。
暗示之意,昭然若揭。
何元微含笑不语,是默认的姿态,但他绝不会宣之于口。这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从来谨小慎微、滴水不漏,哪怕占据了绝对的主动,也不会留下丝毫把柄。
但何菁菁不肯放过他,她刨根究底的目光好似带着倒刺的长钉,要穿透血肉直击心脏:“你要图谋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魏帅就是最大的阻碍……哪怕圣人一再错待他、猜忌他,可只要帅印和五万玄甲军还掌握在魏帅手中,就没人能越过他觊觎紫宸殿。”
“所以,你不择手段地针对他,不惜勾结外敌、引狼入室,也要铲除这个祸患。”
她言辞间的讽刺极尽犀利,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何元微微微蹙眉,将酪碗放回案上。
“在十一眼中,皇叔是怎样的人?朝堂肱骨,不世出的名将,还是驻守边关、任劳任怨的耿介孤臣?”
何菁菁扬起长眉:“难道不是吗?”
“是,但也不尽然,”何元微极平静地说道,“皇叔本人或许并无异心,但手握权柄功勋震主,仅凭这两条,当年以谋逆下狱便不算冤了。”
何菁菁几乎冷笑起来:“罪在莫须有?”
“罪在他开了一个极坏的先河,身为人臣,权柄之盛却能盖过九五至尊,”何元微说,“军政大权尽揽于手,五万玄甲精锐唯其马首是瞻,只要他愿意,便能随时颠覆含元殿上的龙椅,于圣人,于大夏,都绝不是什么好事。”
何菁菁拊掌大笑:“说得好,简直振聋发聩!恒王兄,我几乎要信了你的话,可容我反问一句,你机关算尽搅弄风云,图谋的不是颠覆那把龙椅,又是什么?”
何元微不为所动:“我与皇叔不一样。”
“区别在于恒王兄真心谋逆,而魏帅从未动过这个念头?”
何元微不曾为她尖锐的言辞激怒:“区别在于,皇叔掌握了权势与暴力,却总想凭借这份铁腕破坏平衡打破规则,长此以往朝堂不稳,大夏也会因之陷入动荡。”
“而我不会。”
何菁菁细细地眯起眼,那一刻她的神情和竖起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