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竟是落在魏暄手中。两人被单独关押于大长公主府后院，一天一宿无人搭理，就在庾昭连困乏带饥渴，已然有些昏昏欲睡时，房门“吱呀”一声响，被人推开了。
庾昭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却见走进来的男人身量中等，嘴角含笑，并非魏暄本尊，而是靖安侯身边的副将崔绍。
“庾郎君，又见面了，”崔绍与魏暄不同，清河崔氏百年积累，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杀父仇人当前，也能温文和煦，未语先含笑，“招待不周，还望庾郎君见谅。”
庾昭畏惧的只有魏暄一人，眼看不是靖安侯，胆气又壮了些：“据昭所知，复核案情原是大理寺职责，魏相越俎代庖，可曾将纲纪王法放在眼里？”
崔绍懒得搭理他，径直打了个手势。身后亲兵鱼贯而入，先将庾昭绑在椅子上，又寻来好些蜡烛，用白纸笼住，明晃晃的烛光对准眼目，不过片刻，就晃得庾昭泪水横流。
“庾郎君不必心急，咱们有的是时间耗，”一切准备就绪，崔绍才不慌不忙道，“崔某不才，也曾经历过战场厮杀，深知比起皮肉遭罪，不眠不休苦熬时辰才是难挨。”
庾昭眼前直冒金星，听力却未曾受损，他将这句话清楚分明地收入耳中，头皮微微发麻。
“北律人如何凶悍，庾郎君想必有所耳闻。当年，有几个北律人落在崔某手中，统共撑了五日就熬不下去，该说不该说的，招了个干干净净。”
“庾郎君是庾氏年轻一代的翘楚人才，大可多熬几天，崔某等得起。”
崔绍不欲与他多言，温文一笑便要离去，忽听身后庾昭声嘶力竭道：“崔将军，你出身清河崔氏，与我颍川庾氏亦为姻亲！般相助魏相，逼迫庾氏，就不怕家中长辈得知，雷霆震怒？”
他本是病急乱投医，却不知这话触了崔绍逆鳞，已然迈过门槛的脚步顿住，就着半身披光的姿态转过身。
“崔某当然怕，怕的却不是家中长辈问责，而是边陲重镇失守，外虏长驱直入，千里沃土卷入战火，生民流离失所，”崔绍收了笑容，神色淡淡道，“庾郎君不在乎自己脊梁骨，崔某却不然，真背上千古骂名，崔某才是无颜面对清河崔氏列祖列宗。”
言罢，他再不看庾昭，径直走出门去。
***
屋外阳光耀眼，与阴冷黑暗的厢房仿佛两个世界。崔绍抬起头，就见一道颀长身影立于阶下，正是魏暄。
崔绍心里一紧，忙快步迎上：“督帅，您怎地出来了？不是说这姓庾的交给我，你只管安心静养吗？”
此时尚未入腊月，并非京中最冷的时候，魏暄却已披上厚重的貂皮大氅，双手缩在袖中不住搓动，冻得发青发白。
“庾昭心性坚忍，尤擅机变，用刑恐吓怕是吓不住他，”魏暄淡淡地说，“让人盯着，每两日给半碗水、一块饼，若是他犯困打瞌睡，就往头上泼凉水。若是他病了伤了，看守之人同罪论处。”
崔绍知道厉害，干脆答应了。
魏暄捏了捏有些发酸的鼻梁，又道：“殿下如何了？”
崔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魏暄口中的“殿下”是指某位不省心的长公主。
“还能如何？禁足府中，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轮流登门质询——那是个什么阵仗？长公主殿下再倔强，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嘴上不说，心里怎可能不发怵？”
崔绍想起何菁菁这场“牢狱之灾”因何而起，挺尸多年的良心难得“回魂”一次：“不管前情如何，长公主殿下这一回……确实是替督帅挡灾了。”
魏暄不置可否，只道：“京中这点阵仗，还惊不到殿下。”
他嘴上说得无情，心底却被“挡灾”两个字不轻不重地戳了下。于是当晚夜幕垂落，一道身影驾轻就熟地翻过公主府院墙，落在还未修缮完整的院角中。
靖安侯久经战阵，潜伏拔营原是看家本事。巡守府中的南衙禁军虽也称得上训练有素，搁在真正的悍将面前，还是不太够看。
他轻松避开两拨巡防禁军，却在堪堪摸到正院寝堂时，险些被亲自值守的苏洵察觉踪迹。幸而魏帅身手不凡，踩着山石一个借力，轻巧翻进虚掩的窗扉，刚好和前来察看的苏洵擦肩而过。
苏将军兢兢业业地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丝毫异样，只得归结为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转身去了别处。
他却不知自己追踪的“刺客”相距不过数丈，正长身打量偌大寝堂。屋里只点了一盏飘摇烛灯，让他心绪不宁一整日的“罪魁祸首”趴在长案上，下巴垫着手肘，睡得甚是香甜。
魏暄：“……”
他一时不知该气笑还是佩服，外间风雨大作、暗流汹涌，多少人为了长公主的神来一笔奔走操劳，她这个始作俑者却躲在风雨不透的公主府里睡得安宁。
该说她胸有成竹、不动如山，还是心胸忒大，能将头顶天一口吞了？
睡着的何菁菁极安静乖巧，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