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娜是龟兹长公主,然而在摩尼总坛,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教王霍山身边的大光明使。
“大光明使”主司宣读教义、传播教宗,地位超然犹在五明子之上,几可与圣女平起平坐。这意味着,苏珊娜深得教王信任,并且比任何人都清楚何菁菁曾为“摩尼圣女”的把柄。
她此次远赴中原都城的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是臣下无能,”沈沐风难得露出愧色,“本以为途中伏击足以杜绝后患,不想苏珊娜早有防备……这是臣下的疏漏。”
何菁菁闭了闭眼,用最快的速度理清思绪。
“你做了所有能做的,甚至猜到苏珊娜会用金蝉脱壳之计兵分两路——若不是恒王手中有霍山这张王牌,止水早已得手,”她摆手止住沈沐风的请罪,“此事非战之罪,不必内疚。”
沈沐风打量着案后的长公主,烛光下的侧脸姣美清透似一尊无瑕的瓷偶,眼神却极冰冷坚硬,像映照月色的长刃。
那一刻,沈沐风想起自己追随长公主的理由,不管私底下如何不着调,真到了要人命的关头,她永远如定海神针一般镇静而又不可撼动。
“苏珊娜的来意,我大概能猜到,看来本宫回京数月,已然碍了某些人的眼,”何菁菁勾起嘴角,“既然还有两日……沈卿,你替我办几件事。”
沈沐风长身而跪,端正行礼。
何菁菁放弃了途中截击的打算,并非办不到,而是她突然想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龙血珠——早在她身陷摩尼总坛,以“圣女”身份随侍教王身侧时,曾见霍山老朽的手腕上笼着一串血红色的珠子。
那其实是极微小的细节,之所以给何菁菁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不管现身何种场合,霍山都绝不会摘下这串珠子。
许久以后她才依稀听说,那玩意儿就是龙血珠,用几十种名贵药材泡制而成,随身佩戴能百毒不侵,更可助益修为精进。
“要取龙血珠,必得设法接近霍山……可此人受何元微庇护,想寻他出来可不容易,”何菁菁托腮沉吟,“苏珊娜这一趟倒是来得好,她若不来,谁陪本宫把戏唱完?”
饶是沈沐风习惯了自家主子剑走偏锋的路数,依然生出扶额冲动:“殿下,庾氏一案尚有辩驳余地,摩尼圣女却是无可辩驳。一旦苏珊娜站在朝堂之上,当众指认您的身份,通敌之罪便是板上钉钉,纵然是魏帅,也再难为您开脱。”
何菁菁诡秘一笑:“本宫正是要她当众指证……本宫若不落魄,以霍山的谨小慎微,如何敢出现在我面前?”
沈沐风听出自家主上“引蛇出洞”的谋算,于是不多开口,再施一礼便要退下。
何菁菁却在这时叫住他:“沈卿。”
沈沐风应声驻足:“殿下有何吩咐?”
何菁菁将温热的茶盏握入手心,指腹贴着盏口不住摩挲:“你追随本宫多年,做的事、说的话,本宫都看在眼里。”
“你曾说过,选择本宫是因我心性坚忍,真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我的赢面比旁人要大,”她轻声道,“但你须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赢下去,本宫是这样,何元微也不例外。”
沈沐风若有所思。
“本宫不喜欢交付信任,坦露后背意味着将主动权送到旁人手上,但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几回,或被逼或无奈,必须将软肋交到别人手里。”
“我把后背交给你,你能替我守住吗?”
沈沐风垂落眼睫,似是沉吟片刻。
很快,他重新抬头,撩袍跪地,双手扣于额前,竟是行了最隆重的稽首大礼。
“蒙殿下厚爱,以后背相托,”他沉声说道,“人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
“臣下,必不负所托!”
***
何菁菁蛰伏于公主府韬光养晦之际,魏暄也没闲着。纵然崔绍竭力劝说他安心静养,莫要劳心费神,靖安侯却铁了心要给京中风雨添一把火候,动作一反常态的激进凶猛。
庾氏叔侄被押送京城当日,按说应入大理寺候审,前来交接人犯的官差却被魏暄麾下亲兵拦住。理由非常直白:庾氏所涉案情与朔州战况有关,魏暄手握帅印,统领四境兵马,自然有权过问。
大理寺这一趟派出十来名官差,换上鲜亮官服,一字排开也颇有些气派。奈何靖安侯身边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甚至不用说话,只需扶住刀柄,将刀身拉出半尺,就足够一众官差两股战战。
“魏、魏相,这怕是不合适,”前来交涉的大理寺少卿流了一后背冷汗,快把护城河填满了,“庾氏一案牵扯复杂,圣人昨日还勒令大理寺尽快核清案情,您虽为政事堂重臣,也不能干涉大理寺查办……”
他话没说完,那面无表情的靖安侯已然催动坐骑,高大的西域名驹喷了个响鼻,十足倨傲地从他身边踢踢踏踏走过。
庾氏叔侄做了充足准备,去应对大理寺官员的审问质询,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