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菁菁从未将神启帝放在眼中,哪怕这位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登临九五至高无上,依然压不弯异世灵魂天生地长的不屈反骨。
她甚至不用说话,只用那种半是不屑半是冷嘲的眼神注视着神启帝,就足够对方暴跳如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乡野杂草,披上锦绣就能鱼目混珠?”
“朕告诉你,这个长公主的封号是朕赏你的,能封,就能废!”
何菁菁根本无所谓:“圣人请便,左不过是一层虚名,纵然无人知晓史书匿迹,也好过留下‘天子叫国门’的骂名!”
神启帝被她一刀捅进软肋,不止青筋乱颤,眼皮也疯狂抽跳起来。
有那么一时片刻,何菁菁几乎以为这位至尊至贵的大夏天子会气晕过去,又或者条件也不谈,直接将人拖走,不管杖刑或是掌嘴,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若真如此,便正中何菁菁下怀:她人虽入了宫城,蛰伏京中的暗桩可没闲着,这个时辰,朝中重臣有一个算一个,应当都听说了长公主被宣入宫中的消息。
她终究是正儿八经的镇宁长公主,有着和亲西域的功勋,即便犯了通敌大罪,未有口供、未经三司会审,先被神启帝自说自话地杖个半死,落在朝堂清流眼中,便是板上钉钉的藐视国法、不恤手足。
到时,谁还管长公主通不通敌、卖不卖粮?不参君上一个满头包,简直从“清”到“流”都辜负了。
打着如意算盘的长公主简直迫不及待被拖出去,奈何有人不遂她的心意,只听殿门吱呀长响,一线天光投落殿内。
以光与影为分割,倨傲而立的帝王与匍匐拜倒的长公主犹如站在楚河汉界两端,看似尊卑悬殊,强权与孱弱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
神启帝满腹怒火倾覆而落:“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无人应答的死寂中,脚步声轻缓响起。
雍容华贵的裙摆拂过门槛,叫人想起生于宫墙的倾国牡丹。来人年过四旬,却因保养得当不显老态,望之一如三十许人,声线亦是平静和缓:“雍儿。”
神启帝在呼唤声中微僵,那是多年来深入骨血的直白反应,再深重的帝王之威也压抑不住。但很快,他回过神,努力平复情绪:“母后怎么来了?”
能被神启帝唤一声“母后”的,宫城之中只有一位。她是先帝嫡后,亦是神启帝的亲娘,身份高贵地位尊崇,更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端坐珠帘之后,成为朝堂实际上的掌控者。
这是因为先帝后期病痛缠身,无暇顾及六部政务,只能托付嫡后。待得新帝登基,太后本该归还权柄,可惜神启帝好死不死,玩了一出御驾亲征的把戏,还被北律铁骑扣作俘虏,险些叫开京城九门。
危急关头,是本已退居后宫的太后再次出山,对内联合世家重臣,定下“死守不退”的基调。对外重新启用停职思过的薛勣,命其重整京城防务,鏖战月余,终于在弹尽粮绝之际,等来玄甲军的驰援。
只是谁也没想到,外敌退却,当初固守京师的功臣却没等到加封赏赐,反而以通敌罪名投入冤狱。彼时朝野内外无不震动,连与武将素来不对付的世家重臣都有些看不下去,奏请彻查的奏疏几乎将紫宸殿的书案淹没,结果无一例外吃了挂落。
没人怀疑,彼时神启帝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不在乎魏暄是否冤屈,只想用封疆大吏的血维护帝王不容指摘的权威。
但他最终还是无奈放过了魏暄,因为薛勣自裁牢中的惨烈之举,因为堵不尽的天下悠悠众口,也是因为珠帘后的太后态度强硬地颁下懿旨,赦免靖安侯临战期间一应罪责。
她的铁腕决断救下了靖安侯,却也在母子之间安插下一根拔不去的刺,间接导致了太后年初时的那场“重病”。
若不是靖安侯领兵归来,以平定西域与剿灭南衙叛军的功勋入主政事堂,谁也说不准曾经临朝称制的一国之母是否会因突如其来的“时疾”而不幸“暴毙”。
哪怕是血浓于水的母子,经历过生死相向,感情也不会太融洽。好比太后,笑意和煦从容,眼神却极深冷,端详神启帝的神色不像是怀胎十月的亲子,而更像是盯住猎物的猛兽。
“河东朔州之事,母后听说了,”太后缓步上前,掠过何菁菁时,投来不着痕迹的一瞥,“此案自有刑部与大理寺督察,镇宁已然开府,不宜久留宫中。”
神启帝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刚压下去的怒意隐有卷土重来的征兆:“朕乃一国之君,连几句话都问不得吗?”
“自是可以,”太后不愠不怒,“只是镇宁入宫已有两个时辰,再多的话也该问完了。”
“眼下朝中物议不断,以政事堂桓卿为首,众臣齐聚殿外,请圣人许长公主回府候审。哀家无奈,为皇家颜面计,只能出面当这个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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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话说得委婉,意思却极犀利,长公主与神启帝并没有血缘关系,此事虽隐秘,知情的大臣却不少。神启帝扣着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