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更愿铭记坊主二十年前的知遇之恩,故此行来,是为您送上一份大礼,您不必紧张。”她声音轻柔。
“哦?崔阁老不计较秋杀从我城溜走之失?”鱼破旋一惊,他可不记得自己那么久以前对一个女子有过什么知遇之恩,但对这份神秘的礼,却又怀有警惕与期待。
“师父宽仁,怎会对经年之交怀有怨心?再说,您知道的,他老人家不杀生,只做交易。”桃蹊从腰封中取出一块银润的令牌来,不同的是,此令的鱼鳞缺了一小块。
鱼破旋登时亮目,这次示意了手下前来,替贵客斟茶。
“这块七年前被大幽渌风盟人夺走的令牌,一直在北地商贸交易中流转,如今我来做这还璧之人,这份礼,坊主可还满意?”桃蹊抿过那满口流香的雪莲茶。
鱼破旋眼中思量不断流转,心却悄然放下,也是,万物阁说来说去做的不过江湖生意,谁天然嗜血而不图利呢?
“阁老想要我做什么?”他直言,原本他采天山黄玉所造的银鱼令有十,数年来唯缺此块,有心人借此狐假虎威,四处惹是生非,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桃蹊启唇:“鱼坊主,我想你还是不明白,此刻坐在你面前的,不是阁老,是我。”
“你?你想做什么?”鱼破旋虽未弄明白此人意图,却也并非全然被动:“桃蹊君,要说起来,我的人禀报称,今日手执银鱼令出城的,可不止崇鸣鹤一队,早在正午时分,贵阁的银鱼令便随一支镖队离去,你说,若是阁老知晓此事,他会作何想?”
岂料桃蹊却一笑,隔着冰茶轻薄的水汽,眼睛雾蒙蒙的:“果然这城中动静都逃不过鱼坊主的双眼,不过,您倒是提醒我了,一边是陈年恩人,一边是阁中同门,我——该替谁遮掩呢?”
“你——”
鱼破旋憋着口气,也不知人为何频繁提起什么他根本记不得的陈年烂事。
可很快他便知晓了,因为桃蹊继续道:“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罢,鱼坊主,对您来说更简单,二十年前,连坐北地十数家族的祭龙之案,是谁走漏了风声?”
鱼破旋眼中一紧,尽管极尽探究着眼前人和那桩旧事会有什么关系,却也看不出来。
“北地十三氏私设祭坛,本为求雨,祭真龙身,乃受李朝的渭王殿下所蛊惑,天子疑心重,祭龙之案本就是他为得圣人信赖一手所布之局。”他没有隐瞒,拿过那块失而复得的银鱼令,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毒蝎渭王也已归西,谁还会在意这样一桩荒唐旧案?
比起此事,他更想知道,号称知悉万物的万物阁人,怎会到他这里寻求隐秘的答案?
“鱼坊主坦诚。”
然桃蹊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真相,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秋杀逃脱之事追根究底,是桃蹊的疏忽,故坊主也不必枕戈待旦,好好睡一觉吧,在下便不打扰了。”
鱼破旋觉人有嘲笑之意,眉头一皱,许是想展现自己并未担惊受怕,他目送人离去时淡淡道:“许久不见周公,桃蹊君请待我向人问好。”
比起笑里藏刀的女公子,他更喜欢同直来直往的周留打交道。
桃蹊君回:“他正忙于退渊结网,只怕听不见你的问候了。”
鱼破旋并未深究,只想赶紧送走这尊佛,可客人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双手附在门上,似临时有意,问:“不过,那年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今夜惊疲,鱼破旋听人不轻不重的困惑,实在不愿再勾心斗角,只道:“还请明说。”
桃蹊君竟笑了一下,随即感叹:“可惜了。”
鱼破旋握着银鱼令的手掌一缩,忽感手指被什么利器划破,低头一看,才见摩挲过银鱼令的指尖迸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远处人以一种死沉的语气静静述之。
“那样的痛苦,我以为加害之人至少会夜不能寐,再不济,欣赏自己的罪恶,却没想到原来他们什么都不记得。既是如此,黄泉路上,但愿你还能遇见至今难以瞑目的冤魂。”
“你……为什么——”
他一愣,捂住忽如烈焰灼烧的胸膛,口中血如泉涌。
桃蹊道:“早告诉坊主了,师父善做交易,他将你的命卖给我了而已。”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褪,直到化为浅淡的粉,一如浓墨重彩的人,死后只剩轻飘飘的灵魂。
他一手掀翻了身前的黄花梨桌,殷红的茶水竟溅上了远处桃蹊的袍裾,再度看去时,眼底饱含畏惧与痛苦的泪,见淋漓酒色污。
他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个陌生的影子来。
二十年前,他奉命缉拿祭龙之案主谋,其中反抗最激烈的,是青州一户陆姓节度使。
那年北地尤旱,他将陆家十九男丁以荆棘捆在沙地上,不出三日,便都成了秃鹫都不食的肉干。
至于女子,充入破旋坊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陆家女人守节,第一日便齐齐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