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楼共八层,花容君带她上至视野最好之处,那里夕阳铺满,远山笼罩着一层金色的雾气。
她端着掌事送来的解酒姜茶,细抿一口,见楼下迟日同九泉盟人一起安置囚犯。
“这些,都是南去的奴隶么?”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迟日有禁奴隶令,他们是我城钦犯,即将放逐北疆。”吕愫惜耐心回答,同时递给她解腻的酸枣。
她心中泛起惊讶,道谢后又问:“犯了何罪?”
很快意识到分寸之失,但又好奇,棺山那一场奴隶之行,叫她对每个流放天涯的人,心怀悲悯。
可吕愫惜接下来的回答,却让她心一悸。
“谋逆。”
她愣了愣,像是条件反射般皱起眉,转头看人,没有说话。
吕愫惜神情静谧,语气轻缓:“哪家没有乱事,吴小姐想必也听过一些风闻罢?”
她嗯了一声。
吕愫惜坦然:“我阿弟新春之际方才继任,自得无数心怀叵测之人的觊觎,不过好在如今,他们都挂了镣铐,抑或上了断头台。”
“花容君与吕城主手足同心,定护迟日安定。”她想起铜雀时在吕熠额角看到过的一道新伤,如此久才结痂,可见这轻描淡写之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借吴小姐吉言。”吕愫惜温和一笑。
“不过,谋逆历属重罪,只怕依照律例九族连坐,方可斩草除根。”她继续喝茶,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无谓的提醒。
江湖冤冤相报,今日放过任何一条性命,来日都将成为一柄刺向自己的利刃。
这样的无情与觉悟,当是一个掌权者该有的。
她不信自己认识的吕熠没有。
“我也曾如此以为,但城主执意深究,调查了这群谋反之徒的来历,才发现随他们涌入迟日,登记新籍的百姓多过往年,且均是老弱妇孺。从根溯之,是有心人从北疆饥荒南迁的难民中招收了一批民兵,这些人多拖家带口,走投无路方入反贼阵营,如此之辈,尚有教化余地,更何况一盘散沙一击即散,并未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原是如此。”她明白过来,真正须得下狠手歼灭的,乃是那背后的操纵者:“昔有渭王坑杀三千败将九族,迟日能做到如此宽仁,令吴某佩服。”
花容君只一笑:“维护权势,草菅人命的律法,不是律法,不是么?”
阿泽发觉她同自己谈及吕熠时,从不直言称谓,今日她的眼神有些淡淡的疲倦,似乎就想找一个人谈心。
她于是也抛了顾忌,配合点头。
一股脑喝光了茶,她心头忽然有些澎湃,想起与她分道扬镳的涂山青,不知道他抵达了庆阳,救出了妻儿没有。
夕阳映在大道上,有种壮阔的美感。
而远处一群乌泱之人赶来,散乱之态,一看便是布衣。
很快,两支队伍碰了头,就像天边渐深的余晖与夜色,鲜明却又相融。
“那些,是他们的家人吗?”
她见那些囚犯们纷纷回首,不少人泪洒长街,犹如天际洒落亮起的星辰。
临走之前的那一面,不知是短暂的幸运,还是长久的折磨。
吕愫惜点头,站起了身:“吴小姐,今日实在抱歉,我因公事耽误,又安排不周,害你酒醉的厉害,若不介意,就请在远黛楼下榻吧。”
阿泽扭头,原来今日迟来是为此事,微笑叹:“是我一时心野孟浪,怎能怪花容君?不过天色也晚了,花容君不必陪我。”
二人道别,结束了这一日匆匆之行。
入夜。
醉者清醒,如风拨得云开,见月明。
她猛地起身,奔到某去,吐尽了白日的酒,一口浊气过后,凉水漱口,神清气爽。
其实在斗酒之前,她便向柳无面偷拿了清神丸,此物有化酒之效。
故连喝数坛,也不过胃涨得慌。
借酒作掩饰,留宿远黛楼,心愧的她还是装作上头,喝了花容君那碗姜汤,反有晕涨之感。
抬头望月,正是明时。
推门而出。
今日几番折腾,心中任务的路线却越来越清晰。
穿过两边花草茂密的小路,目之所及,夏日月光顺着黛山倾泻三千里,仿佛漫过山庄的每一处道,她才明白,为何这里要取名作月渠。
曲径幽折,清泉击石之声就在尽头,她很快看见银白的飞瀑,藤枝密如云的掩映下,月光细碎如玉瓷。
月出山海,她须得加快步子。
谁知对面悄无声息地出来一道人影。
她与那影子同时顿步,而显然那人先看见皎洁月华下的她,即刻转身朝回走去。
其实,未出树影,她亦第一眼认出了与她在这更深夏夜不期而遇之人。
他脚步又轻又沉,像是飞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