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心燥。
她躺在榻上,望窗外月色晃眼,心绪如潮。
那日在黑水渡分明有所体悟,为何到了迟日却不复先前那般心如止水?
竟失误至此。
起身,怕惊扰同院的无面,外出。
在长生殿时便养成的习惯,每每陷入武学瓶颈,便趁夜寻一僻静处,练剑。
迟日府旷大,却处处森严。
以至于她潜身游遍大大小小的楼堂,竟不见能让她安心练剑之处。
直至她走到一处漆黑的高亭院,动静冷疏,似无人居住。
她心一喜,入内。
院内一棵参天古木,恰作遮掩。
立定清息,溯雪出鞘。
此次她有意闭着眼,长剑朝上空一挥,任由思绪回至那个白芦飘雪的黑水渡前,那艘乌木船上。
翩翩落叶在黑暗中闪出星点碎光,每一点都是一片落叶。
她挽剑如龙,似要在漫天飞雪中,用剑尖消融每一片落下的雪花。
心中忽地闪现那年断命崖上的光景,人如那时一般沉静。
但不知是否她入境太深,熟悉的马蹄声急促铿锵,踏入心间,她身体不住回忆起那次寒山穿腹的痛苦,猛地一颤。
练武入境,失了节奏,乃是大忌。
她努力让头脑清醒,溯雪不停,却愈发凌厉紊乱。
不知何处响起清苍之声:“气聚丹田,提膝灌力,剑指巽位,仰九天,俯黄泉,过轮回,沉息落剑。”
她身随语起,剑随心动,直至剑尖与那古木相摩擦,刺入土中三分,再难走火,她才缓缓睁眼。
心间依旧起伏不定,气息依旧紊乱不平,她呼吸由急促转为深沉,额上薄汗遇风,凉意彻骨,却还是难以抚平心中躁动。
她收剑入鞘,见那古木被她划出一道深长的剑痕,颇为过意不去。
想起方才指点之声,正是从上方高亭飘来,她仰首循去,只见黑漆一片。
“多谢前辈指点。”她知那人便在这荒芜高地,抱拳清声道。
良久无人回应,然夏月何其皎洁,随着月光偏移,她见到了随霜枝而生的一抹深影。
那影一闪,知道自己被人看见了,伸出一只瘦手搭在窗棂上。
“你是什么人?”
“算是迟日府的客人。”她如实回道。
黑影声音有些凉薄:“城主的客人?早知道我不该救你。”
她一惊,此人被关在这偏僻之处,难道跟吕熠有仇?
心头疑惑愈浓,吕熠她是清楚的,若是仇人,以他杀伐果决的性子,不会留他性命。
“敢问阁下是迟日城主的什么人?”她心中浮现无头绪的猜测,不由问。
那影一愣,没有回话。
“今日叨扰,晚辈告辞。”阿泽没有追问之意,说走便走,虽不知她何以入内,但既是特意囚禁,必有专人把守。
“慢着。”窗内人叫住了她:“你这么年轻,是他的什么客人,他请你作甚?”
阿泽皱眉,没想到他会对此刨根问底,只道:“我受了伤,是迟日城主救了我,留我在府中养伤。”
黑影竟苍凉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莫被他欺骗,替他卖命。”
阿泽眸中一闪,那人良不良善,她自有判断:“前辈为何能活至今日,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你说什么?”黑影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她可不惧人,淡然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滚。”黑影良久只吐出一字。
她依言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
“也罢。你下次还能来此处练剑。反正我也不会在这了。”
她脚步一怔,出院,脑中依旧回响着那古怪的话。
难道她猜错了,吕熠很快便要杀了他?还是要将他送至其它地方?
疑思着,她不知走到了何处,耳边传来渺渺清音。
弹琴之人似无心弹琴,只是随意拨弄两声,至一音落尽,才弹下一音。
即便如此,仍成曲调。
她不由抬头望去,琴音从高楼传来,楼危入云,让她觉得站在其上便可手摘银月。
楼未燃灯,但薄云透月,像一块雕花玉璧,楼顶想必敞亮得很。
在这月色长空下,这般渺寂的空余,竟渐渐抚平她心。
琴音至哀至旷,她想,抚琴之人若不是苦思离人之闺妇,便是凌望山海之高士。
会是哪一种呢?
她愈想愈静,竟生困意。
于是毫不耽误,前去赴周公之宴。
未尽楼顶,抚琴人俯瞰远去的白影,指尖拨动最后一音。
余音散尽,身后便悄无声息站上一抹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