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松放下手里的水波鱼纹杯,将杏子黄绣兰草的袖子卷上腕子,一手拈起绿玉镶金的牙箸,再次夹起一块金丝红枣糯米糕,一手在底下托着帕子,送到顾氏嘴边,口中道:“大姐儿吃着倒觉得正好,还特地嘱咐了,说太太胃肠弱,不好多用。”
顾氏听了这话,吃了绿松送到嘴边的这一只,就着她的手又抿了一口香橼蜜水,嘴里说着“她才多大,哪里就晓得这些个”,可却真的不再多用了。
既然云姨娘的身孕作了准信儿了,瞧过了大夫这事儿就算过了明路,出了上房的门,这消息是再隐不住的。
顾氏索性不去管,这后宅便如同一方鱼塘,饵放下去了,没有鱼儿上钩固然可喜,但心里也知道这再不能够。
就算有儿子傍身,妾室有了身孕,顾氏作为当家太太也得做出个贤惠的样子来,这是她自小所受的教育使然,更何况如今她还没有儿子傍身,更不能落了人的口实。
当初翠姨娘怀了身孕她是怎么做的,如今对着云姨娘也是一般,只要她不要脑子发昏学了那一位的做派去。
看一眼云姨娘老实谨慎的模样,顾氏勾了勾嘴角:“你既有了身子,往后也不必日日来我这里应卯。”
云姨娘闻言“蹭”一下立起了身子,嘴里先是喏喏应得一声,落后又道:“妾哪里当得。”
想到那一个怀上时的做派,再看此时的云姨娘,顾氏心里先自满意了两分。同样地给有孕的妾室体面,面子给还是里子给完全可以是两样儿。
说起来这一个也算是经了她的手正经抬起来的,比不得那一个眼皮子浅的是自个儿坏了规矩爬上来的,本来就该不一样。
允了云姨娘进门,也不只是为着教柳士沅怀愧,自家事自家知道,她同柳士沅做了这些年的夫妻也算是相得,丈夫把人带到眼跟前了还先来问过她,她哪里还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丈夫也未必就真的看重了云姨娘,故意挑这么个没姿色的,有些话不必出口,顾氏就明白了,柳士沅固然是等不及了,可心里对她是还有愧的。
本来那一个生了莲姐儿之后顾氏就打算着要正经抬一个起来,一则她已经不能再生了,二则她是个不规矩的,虽则经过调理有了些改善,但还是个扶不起的,与其单放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在宅子里,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留下这个省心的,既给了丈夫面子,又能压下那一个,也算是一石二鸟。
顾氏缓缓吐出一口气,从丈夫沾了翠姨娘的身开始,她与他之间是恩是债便一丝一毫不得漏算了,如果她能有个儿子傍身,哪至于算计到如此。
听云姨娘嘴上说着不敢当,顾氏也不会立时就全然相信了,人心最是难测,又极易思变,处的时间长了才能知道面前的是人是鬼。
到底还是开了好头,顾氏道了乏就将剩下的半碟子金丝红枣糯米糕赏了她去。
点了赏,顾氏就阖了眼,背靠石青刻丝大迎枕半歪在榻上,绿绮在一旁打着扇,绿松捡了个攒心盒子将剩下的点心装进去,亲打起竹青帘子,对着云姨娘点一点头。
云姨娘垂了头,轻着步子往外间去,出去的时候一边接过绿松手里的盒子,一边转头小声对绿松道:“我去了,烦姑娘替我谢一声太太。”
等听见帘儿落下来的一声轻响,顾氏才闭着眼儿吩咐一句:“使两个丫头子给停兰院也送一份去,这时候也该凉了。”停兰院便是翠姨娘住的院子了。
绿松应了声“是”,心下多少有些犹疑,见顾氏仍闭着眼,目光朝旁边打扇的绿绮身上一转,见她朝自己点一点头,才躬身掀了帘子出去。
廊下正候着两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穿着同色的青绿袄裙,耳后梳着一对丫髻,扎束着葱绿的丝带,耳朵里还塞着银丁香。
里头不叫茶,炉子里的火掩着,过了夏至就一日热过一日,两个手里握着竹骨扇儿,一边一个挨着廊柱坐了,头挨着头靠在一处,拿绣了粉荷碧梗的扇面遮住半边脸,喁喁说个不住。
见着绿松从里头出来,忙慌撤了扇儿,立起身来理一理歪栽掉的香色荷包袋儿。
绿松拿眼儿一扫,问道:“可见着你们几个姐姐何处去了?”
两个丫头拿手指了指耳房:“才还说要将明儿的红团备下的,想是还在里头。”
绿松拿手点一点炉子:“太太正犯睏,仔细着要叫茶,别熄了火星子。”
待两个丫头细细应了声,绿松从袖口掩着的镯子上取出一方雪青洋绉帕子来,转身朝耳房行去,一路走一面拿帕子往脸上送着风。
才走到门口,果然听见里头传来几个二等丫头的说话声,进去一看,石墨正伴着飞絮、流萤,三人一道儿做六月初一的红团,见着她来了,忙立起来喊一声“松姐姐”。
绿松一见就笑了:“哪里就少了你们这些,就是太太姐儿不思用,大厨房也要备下的”,说着又拿手点了石墨飞絮两个:“你们两个去小厨房将剩下的一碟子金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