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正自猜疑,却发现翠姨娘的全副心神都在螺钿贴贝的盒子上,竟是一点没把石墨的话听进心里去。
翠姨娘今儿借着妆病拿乔,不曾去上房里请安,大夫来了又去,直到云姨娘扶着篱枝的手回了隔壁留兰院,也不见上房有什么响动。
石叶去上房替她报病是掐了点的,顾氏院里漏不出风,可大夫从外头到里头要经过那许多道门,有心自然瞧得见,本来想着她病了,既请了大夫,总该来瞧一瞧,难不成只留兰院的那一个是宝贝疙瘩不成。
翠姨娘的出身见识决定了她是个糊涂人,行起事来完全秉承的是趋利避害四个字,但无论是利是害她都只看得见眼前的三寸。
直到云姨娘有孕的消息从上房一直飘到她的停兰院,顾氏也没过问她半句,翠姨娘同云姨娘两个院子挨着院子,云姨娘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时身边的丫头却提了个攒盒,停兰院的丫头自然看见了。
这时候顾氏却又使了人往停兰院也送了东西来,停兰院里的小丫头眼尖,篱枝手里提的攒盒是海棠填漆的,盒子里头的东西且不论,光看这栗壳光红木的螺钿盒子上头嵌得的一枝枝拿五彩蚌壳破成的梅花,翠姨娘脸上的笑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海棠填漆自然没有光华生晕的螺钿来得华贵。
见着这盒子,翠姨娘的病立时就好了,宅子里的姨娘,除了金银外,争的可不就是个体面。翠姨娘自觉脸上有光,使了石叶从箩筐里抓了百十来个大钱出来:“给两位姑娘买菓子甜甜嘴儿!”
飞絮、石墨谢了赏,便由石叶一路往外送去,石叶还记着姐姐不分亲疏的话,以前是沾了姐姐的光才能在太太院儿里谋个得脸又轻松的差事,如今却是她自己挣来的,虽说还是比不得石墨在顾氏身边当差那般得脸,可走起路来到底能直起腰杆子了。
三人在停兰院门口分别的时候,石墨还要拉了石叶叮嘱几句,却教石叶拿话儿岔开了,好容易等石叶回身进去了,石墨、飞絮两个才将将行到柳荫底下,到了这会子,飞絮再忍不住,今儿这一出可不是叫她寻到了端倪,冷笑一声:“媚眼抛给瞎子看,可人家,却不领你的情。”
飞絮心里为翠苗不平,她们四个一道儿吃,一道儿住,算来也很有几年了,你自有你的亲妹妹,可也不该拿这个事做人情,太太吩咐的事,岂是她能随意添减的。
万幸停兰院里的是榆木疙瘩,可石墨到底还是多嘴了,往大了说她这是逾矩,往小了看她也对不住翠苗,平时亲亲热热称姐道妹,关键时刻都偏私。
飞絮原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没成想招了石墨的泪珠子下来,见她背转了身子垂泪,自来不哭的人偶然哭一回倒叫人慌了手脚,飞絮脚底下跺上一跺,赶紧从镯子上头抽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你便是哭,这事儿也不该做。先还叫我仔细别办岔了事,你这么个自来周到的人,怎么也糊涂起来。”
石墨先是哭,听着这话入情入理了才渐渐收了泪,嘴里叹得一口气:“她到底是与我一母同胞的,做得这一回,我也算是尽心了。”
飞絮听她这话说得灰心,一时倒再说不出含讥带讽的话来,想着石叶刚才的情状,这两个哪里还有亲姐妹的样子,也跟着叹了口气,虽还是觉得石墨做得不对,却也为她添了几丝心酸,两个人又撑着伞相携着回上房上差去了。
那边顾氏正在犯睏,阖着眼在榻上歪着,暖阁里静悄悄的,只一个绿绮在旁边陪着打扇,廊下那两个青绿袄裙的丫头不敢再说话,守着茶炉子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啄,待脑袋往下狠坠一回忙睁了眼去看炉子里的火星子。
窗子外头挂着的红嘴绿鹦哥突然扑棱了下翅膀,顾氏迷迷蒙蒙张开眼,问一声:“可是大姐儿来了?”
才问得这一声,帘子一响,果然是仪芝从外头进来了,人还没行至近前,声音先到了:“娘,我已写了五张大字了,等陪娘用了饭,下午再写五张,明儿就好见先生了。”
每月闭馆的时候陈举人布置的是每日五张大字的功课,先还觉着写起来吃力,等写惯了手,仪芝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倍的课业。
顾氏一听见女儿的声音顿时就睡意全消,眼里全是疼惜:“日日不辍,纵是歇上一日又何妨。”才进学的时候,顾氏还会嘱咐女儿用心听话,一年下来发现女儿竟很能吃苦,对自个儿的要求竟比他们做父母先生的还更严厉。
久而久之顾氏就停了劝进的话,反而得时不时地劝女儿歇息玩乐,仪芝自上回同顾氏摊了牌便不再着意去扮个孩童模样,顾氏跟柳士沅两个也是第一回养孩子,前头没有参照的,只觉得自家女儿果然天生懂事聪明,竟不疑有他。
说来也正常,大抵天下的父母看自家的孩儿都是好的,仪芝来的时候是两岁上,那么点大的孩子本来就无常性,一天一个样儿也是有的,哪还会引人察觉。
仪芝迈着小短腿,端端正正地行到榻边,也不让人帮忙,自个儿踢了鞋子爬上榻去蹭到顾氏身边,又从旁边拖过一只大引枕塞到顾氏背后,赖在顾氏身上笑着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