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句里的典故出处和意象挨着讲解。
讲一句就问一声,“女公子懂否?女公子记住否?”没听懂没关系,记不住也没关系,不打不骂不罚,接着再讲一遍就是,直到仪芝举起小手报告一句“懂了,记住了”,才继续讲下一句。
一早上过去了,一东才只讲了三分之一,甚个三尺剑、六钧弓、杏花何时红,引经据典,旁博兼收,仪芝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东西她背是背下来了,可理解得没有这样深入,知道弓是甚个玩意,可是不知道为甚是六钧,有六钧就有一钧,一钧又是多重,一园春雨又好在哪里。
这些东西都是这里小孩的启蒙内容,原先以为学的是律韵,现在才知道远不止如此。陈举人讲得头头是道,高兴起来就忘了形,痛心疾首地慨叹一句,“时文只知有四书,误尽天下读书人矣!”
仪芝就知道他说的不是眼前这本发蒙书籍,而是引接出去的那些典籍。怪不得《石头记》里贾宝玉那样有学问,政老爷子却只骂他不长进不读书,盖因他读的不是四书而已。在这里,能考举做官的书才能称书,宝哥哥口里的“花气袭人”、“西方有石名黛”都是不入流的杂学。
陈举人蹉跎半生在科场上,心里着实爱着那些杂学,可是慨叹完了还是要埋首四书,他到这年岁还未娶亲,打的就是教榜下捉婿的主意,哪怕只是三甲末,上了榜与不上榜也是天差地别。
他搁不下科甲正途入道的执念,一直没有捐官,心里再觉得八股害人,也还是要捏着笔杆子作文,杂学是好,可哪个学问大家不是做了官之后再丢开四书钻研杂学的?
陈举人的正经事还是琢磨时文,定好了一月里只坐一旬的馆,因着仪芝毕竟年幼又是个女儿家,每日里只讲半日的课。
第一日上课,皆大欢喜,陈举人很满意,仪芝也很得趣。下了学让夫子先行,候着陈举人离开再慢吞吞收拾东西。莺子笑嘻嘻跑过来帮着她把桌上的东西收进篮子里,跪在地上撑着脖子看仪芝,满眼都是星子,“姑娘真有学问!陈先生讲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仪芝不自在地咳了咳,装模作样地点一下头,道一声“好说”。诚然她后来点头举手的频率是高了一些,可是等待过放学的人都能理解这种感受罢。
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主仆三人又往上房走去。仪芝坐了一早晨,浑身不得劲,当先一步走在前头,边走边甩甩胳膊伸伸腿。莺子在后头叽叽喳喳的,“枚姐姐,陈先生可真怪,非要问姑娘柳树为甚个是绿的,柳树本来就是绿的呀!”
引得绿枚嗔了她一句,“走路看着脚下,仔细手里的东西!人家先生不比你个小蹄子有学问?”
仪芝弯了嘴角回过头去,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施姨娘立在那边厢粉壁前头,目送她们一行人离去,见她望过去就不好意思地笑笑。
仪芝停下步子冲她笑着点一点头,转身的时候吩咐莺子,“下回你绿松姐姐做了甚个好吃的,你记得留一份给姨娘送去。”
莺子呆呆地,“可是绿绮姐姐不教我们去姨娘院子呀!”绿枚没好气地点一下她的眉心,“真个是呆子!姑娘说的是施姨娘!那一位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莺子满不在乎地晃晃头,扎着发包的头绳垂到耳朵边直痒痒,伸了手要去挠,绿枚哭笑不得地将她手中的篮子接过手去。
挠了耳根又慢半拍地记起来,“可是太太每回都想着姨娘的呀!”仪芝叹了口气也点一下她的眉心,“那不一样。”
莺子便笑眯眯点头答应一回,“姑娘放心罢!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