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就有小丫头子从西院一路低头走到上房,敛声屏气地对绿绮说着什么。绿绮听罢转身进了屋,顾氏正拉着仪芝在身前细细叮嘱,明日就是她正式开蒙的日子。
柳士沅请的西席是本县里一个落榜的举人,来县老爷家中给女公子开蒙并非是为了那点束脩,能考上举人的,就算自己再怎么不会经营,生活也不会磕碜到哪里去,给个小女娃开蒙,课业又不复杂,不过教几本字词韵律,辅以几句女德女戒,想的还是三年后的春闱能得一封荐书,也许下一科就能榜上有名。
仪芝只知道自己将来的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陈姓举人老爷,头回拜师的时候,她爹在旁边尊敬地管老师叫先生,陈举人则更加恭敬地一口一个晚生。一个尊师重道,一个谨守礼数,相对而拜时简直比头回拜天地的新人还热情。
顾氏嘱咐一句,她就乖乖地“嗯”一声,读书的地方就在家里,为着清净便宜,顾氏专门在园子里辟了一间书房,陈举人下了学无论是直接出去还是去前院寻柳士沅论文都方便,仪芝也能直接回上房。
眼见着仪芝的小脑袋一啄一啄地往下直点了,顾氏才意犹未尽地使绿枚带了她后头去睡觉,明天第一天正式上学,夜里走了困白日里打起瞌睡来可不好。
绿枚牵着迷迷糊糊的仪芝往后头去,仪芝就只管闭着眼睛任她带着往后走,恍惚听见绿绮对顾氏说甚个“翠姨娘晚间闹起心口疼了”。
进了碧纱橱,好容易坚持到绿枚替她更衣脱靴毕,小小打了个呵欠就倒进了她的螺钿床里,身下软绵绵,身上也软绵绵,飘飘忽忽之际还思想一回,“也不知道心脏病会不会遗传?”
隐约记得高中时期的生物课本上讲遗传病那一部分提到过,似乎某种心脏病会遗传,一张模糊的表格出现在脑子里,仪芝立时就睡死了过去。
早上起来用早饭的时候眼睛还睁不开,一只奶卷子咬了半口就含在嘴里忘了嚼,从今日起她再不能睡懒觉了。
想起来就腹内含酸,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这里的教育可比浮光掠影的应试教育艰深多了。
男人十年寒窗为的是考举为官,她们女儿家只为了增加谈婚论嫁的附加值,这里才预备着开蒙,顾氏和柳士沅已经在商量七八岁上要请琴娘、绣娘的事宜了。说甚个闺中人物不易得,要早作打算,仔细寻访才是。
不过卯时过半的时辰,倒没想到翠姨娘也来了,埋了头虚弱地对顾氏道,“请太太安。”因着她有孕在身,顾氏是免了她每日的问安的。
自有丫头引着翠姨娘在铺着弹花椅袱的椅子上坐了,顾氏径自吩咐绿枚,“在先生面前,切不可教大姐儿淘气了去。”
绿枚笑着点头,牵着仪芝往外头走,莺子提了装着笔墨纸砚的篮子乐呵呵地跟在后边,鸢儿被勒令留守,主仆三个一径儿往园子里头去。
这时节桃花已将要谢尽,只零星几片随风飘散。擦着鼻尖飘过,扰得人发痒,莺子皱一皱鼻子,再一口气吹出去,候着它落了地,愁苦地叹一口气,“这花谢得这样快,绿松姐姐的桃花饼岂不没得吃了。”
绿枚回过头去笑骂一句,“成日里除了傻乐就是吃,今儿说桃花饼里有桃花,明儿是不是该问太太屋里的佛手为甚个不显灵?”
莺子提着篮子紧跑两步跟上来,闻言只顾抿了嘴儿冲绿枚乐。绿枚心里摇一回头,莺子说是来伺候姐儿的,在她看来倒比姐儿更像个孩子。
仪芝到的时候,陈举人还没有出现,顾氏嘱咐过的,做学生的没有让先生等的道理。乖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没多久陈举人就到了。
等她见了礼,陈举人当先问一句,“女公子写得几个字了?”
仪芝便答,“不曾会写,只刚认得几个。”
陈举人捋着一把山羊胡,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一点子大的女公子,口齿和条理竟都是清晰的。又问一句,“可曾念了甚个书?”
仪芝背了手在后头,大气不敢喘一下,老老实实道,“父亲才引着念了五微”,她最怕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了,如今还是一对一教学,简直愁煞她小人家。
陈举人端坐其上,捋着胡须闭上眼,“烦请女公子从头念来。”
说是叫她念,其实就是让她背的意思。仪芝睁大眼睛皱了眉,一个磕巴都不敢打,小心翼翼地从头背来。底下仪芝童稚声声,上头陈举人就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莺子和绿枚挨墙站了,扭了头左右来回着瞧不够,教绿枚扯了一下衣裳才反应过来,垂了头乖乖站好。
直到仪芝一句“燕我兄弟,载咏棣棠韡韡;命伊将帅,为歌杨柳依依”念完,陈举人才将双眼睁开,冲着仪芝点点头,心里是喜欢的,面上却端住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吊得仪芝一颗心七上八下。
陈举人瞧一眼她的慌乱,只作不知,虽则年纪相去甚远,也不好盯着女公子直瞧,拿起书来又引着仪芝将背过的内容重复念一遍,念完了旧的也不急着教新的,从头开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