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房的时候顾氏已经在等着了,一阵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子里,馋得仪芝口水汪汪,老远就闻着味儿了。葛娘子糟的一手好猪头,大料加得足足的,肉又软又香,拿刀片得薄薄的,堆出来也不会散开。
她喜欢吃这个,顾氏却不许她多吃,重盐重料的容易坏了胃口。葛娘子一身手艺难得施展一回,仪芝眼巴巴地望着桌子。
顾氏假作没看见,肃了脸先问她一句,“可曾与先生犯淘气?”
仪芝一边由着绿枚替她净手,一双眼睛一面往桌上直瞟,口里老老实实道,“不曾”,顿了一下又补充,“先生教我背书,我都背下来了,先生新讲的也都理会了。”说完就晓得抬了头去瞅顾氏的眼睛,是要求表扬求奖励的意思。
顾氏哪里还绷得住,眼里的笑意一下就散了开来,“馋嘴的猫儿,本就是为着你第一天上学才做的这个,平白的哪有这个,快吃罢!”仪芝就欢欢喜喜地爬上桌儿吃起来。
一碟子肉顾氏不过挟了几筯,余下的全进了仪芝肚子里,撑得她眼泪汪汪的,挣扎着喝了几口消食茶,胃里是一点余量都无,歇晌也不能好好歇,捧着肚子在地上走了小半时辰才能稍稍坐下来。
顾氏在外头歇晌,她在里头靠着床栏发呆,碧纱橱里今儿只有她和鸢儿两个。莺子也是个夯的,因着葛娘子这一手少露,寻常再难吃着,几个大的念着她年小讨喜,都想着给她留一份,哪曾想她竟一气儿全吃下去了,端了消食茶也喝不下,捂着肚子直嚷疼,慌得仪芝教绿枚去守了她。
鸢儿是个顶沉静的丫头,沉静到仪芝经时常注意不到她也在跟前,难得一回主仆俩独处一室却是相对无言。鸢儿一如既往地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仪芝揉着肚子睡不着,张口“哎”了一声又不知道说甚个,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鸢儿尽职尽责地抬起头来,细声细气地问,“姑娘要甚?”
仪芝转着眼珠子思想了半天,终于晓得该说甚个,对着鸢儿招一招手,压低了声音道,“你且近前来。”
鸢儿顺从地走到近前去,脚下落地无声,一把细弱的嗓音倒是个顶沉得住的,“姑娘吩咐。”
见她这么个模样,弄得仪芝倒不好再作个孩童神气,肃了脸色,挺直了腰板,挺了一半又塌下去,小心翼翼将肚子捧着,“早上你留在这边,不曾随我去见先生,可曾留意翠姨娘身子好些了么?”
还以为她也会像绿枚似的,一句话回来要先敲两回边鼓再入正题,结果鸢儿既不问为什么,也不顾左右而言它,还是那副沉静样儿,说出话来声音是柔弱的,条理却是清晰的,“太太请了常走动的冒老先生来问平安脉,翠姨娘一切都好。”
鸢儿一句一句复述着,哪个人,什么情状,说了哪些话俱都清楚,仪芝听完便如同亲见了一般。越听眼睛里就越有神采,莺子一个,鸢儿再一个,她娘都给她寻摸了一些甚样的人才!
原来昨儿夜里翠姨娘闹心口疼,戌时刚过的时辰闹了一阵,想是疼得累极,亥时一刻就安寝了,睡了整五个时辰,辰时一刻恰就醒来。
她一醒丫头们就忙着给她打水净面,往常梳妆的时候是惯要插一头珠翠的,昨儿却说要素着,收拾好了丫头子端了早饭上来,一挥手就教撤了,一面复嚷着心口疼,一面说要去给太太请安。
到了上房才说得一句请安的话,就教顾氏打断了,一径儿将她晾着,只和仪芝及仪芝身边的丫头说话。
她是一路捧着心口进来的,请了安就将头埋着,只等着顾氏问一声“怎么了”。哪知道准备了一肚子话出不来,一口气横在胸口。
俟着仪芝走了,顾氏才缓缓端起一杯茶抿一口,茶杯同桌子相碰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低头的翠姨娘惊了一跳,不自在地抬头去看顾氏。
正巧顾氏也在看她,见她望过来,点一点头,淡淡道,“昨晚上就知道你病了,且坐着,大夫就来。”翠姨娘眼皮子一抽,想好的话一句都记不得了。
冒老先生诊了脉,顾氏隔了帘子问一声,“说是心口疼,没大碍罢!”
翠姨娘讪笑着搭话,“夜里就觉得疼得厉害,早上又疼得厉害了些,早饭也不思用。”
冒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脸上笑得四平八稳,心里的主意就定了,做了多少年的大夫了,还有甚个没见过,“这位娘子甚好,腹中胎儿也好,依老朽拙见,倒是补得过了些,偶尔缺个一顿两顿的也不妨事。”
一个“甚好”就遮过心口疼一事不提,他们做大夫一般都不走空,出一趟诊非得写个药方儿才好,哪怕只是温养的药,不然主人家是再不放心的。当下斟酌着写了个安胎的方儿,又给顾氏问了回平安脉。
既然大夫含糊着将这一节遮了过去,翠姨娘也松了口气,心里头妒是妒的,真个见了大夫,到了这时节又怕起来。
着人送走了冒老大夫,顾氏就皱了眉,面上是少见的严厉,“哪里就没见过好东西了!凡事都要有个度,岂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