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月如冷泉,倾泻而下。
南宫炽站在廊下,檐影遮了他的双目,月光描摹出瘦削的下颌。
一张脸,半明半暗,沉着依旧。似乎要杀的不是与自己生儿育女的糟糠妻,而只是一只蝼蚁,一条挡了他道的狗!
“阿珞,若任由你阿娘胡言乱语下去,迟早会害了整个南宫家。不要任性。”
“我任性?阿爷若不想让阿娘胡言乱语,”南宫珞心中一痛,闭目强迫自己说下去,“灌了哑药便是,何至于非杀不可?”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亲闺女跟自己叫嚣,南宫炽的有限耐心早已耗尽,他的声音骤然提高,惊飞高树呱呱乱叫的栖鸦。
“你阿娘不仅要死,她的尸体也要一把火烧了,这样才不会留下半点把柄!南宫珞,你听懂了吗!”
不仅要杀,竟是全尸都留不得。
关心则乱,南宫珞怔然片刻,一下子慌了。
她扑跪在南宫炽脚边,哭求道:“不,不。阿爷,那可是阿娘啊!你让女儿把阿娘带走,女儿保证会看好她,不给阿爷惹半点麻烦!阿爷,你不能杀了阿娘啊——”
南宫炽忍住想要一脚把她踢开的冲动,示意秋婆子把南宫珞从地上拉起来。
他俯视着南宫珞,神情冷冽,语气更是阴寒无情。
“阿珞,你自小就懂事,从不让阿爷操心。今夜只当是担心你阿娘,一时思虑不周才会胡言乱语。”
“你现在马上、立刻回屋去好生反省,等想明白了,就去你妹妹房里守着。你是姐姐,阿瑶还小,阿娘骤然离世,她必然承受不住,你要好生劝解。”
说完,不管南宫珞神情如何,他拂袖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夫人的身后事,郇贸,你来办。”
南宫珞委坐在原地,赤红披风在周身铺开,如血妖艳,偏偏内里,是洁若冰雪的白色寝衣。
秋婆子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拂开。
南宫珞死死盯着南宫炽离去的方向,目中尽是怨、恨、悲、怒,如无数鬼手缠身,妄图将她撕裂、扯碎。
秋婆子在旁静静瞧着,干瘪的两颊架出一双大眼,眼中,向来的冷漠之下,迸发出一抹奇异的微芒。
她道:“家主,老爷……瞧着像是去了崔姨娘的房里。”
南宫珞撑着膝盖艰难起身,泥水沾湿了裤管,湿哒哒,脏兮兮。
她向来注重容貌仪态,此刻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不堪。一记眼刀子扫过庭院,下人都浑身一颤,垂首不敢再看。
静夜凄寒,毫无夏日暖意。
南宫珞语气幽森,近若疯癫。她呵得一笑,“去吧,不就是想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吗?”
戚然转身,衣角飞卷,形如鬼魅。
“早晚都得死,这家业有没有人继承,有什么关系?”
“何必费力折腾。”
没有人瞧见,檐头有黑影飞掠而过。
***
唐国公府,镂雕室。
唐阮侧身坐在窗前榻上,面前摆着牛乳糕、金丝卷,一碟碧油油的清炒菜叶儿,另加一盅熬得浓浓的山药排骨汤。
他深吸一口香气,叹道:“还是姐姐疼我,从前这个时辰回来,吃盘点心就凑合了,哪儿这么讲究?”
久不闻回音,只见乔笙立在桌案边,对着手中的叶雕发愣。
唐阮自夸道:“姐姐,如何?虽然灯盏我制的是不好,可叶雕,做的却是大魏一绝!”
接连两句夸大其词,乔笙心知唐阮是刻意逗自己开心,便配合道:“能得唐国公亲手刻像,乔笙不胜荣幸!”
只见手中的叶雕上,女子怀抱方灯,浅笑兮兮,如春风拂柳,若山涧溪流。女子的身后,是冉冉升空的点点浮灯。
惟妙惟肖,不是乔笙是谁?
小像还要修边收尾,乔笙物归原位,不经意瞥见了一旁摊开的书册。
只见上头用朱笔圈了无数名字,其中有两个字连画数圈,故而格外醒目。
这两字是:周琼。
旁批道:南宫佳婿,榜首。
其余的红圈则是旁批数字,几十到几千两银子不等。
唐阮不知何时蹭了过来,乔笙问他:“这是从郭府搜出来的罪证?”
“嗯,郭诚十六年来受贿舞弊的罪证。一共六册,其余五册还在阿兄那儿,我就拿回来了这一本。”
“不过……”唐阮陡然低落起来,“狱中有南宫炽的人。他料到郭诚没死,前几日派人暗杀,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人就死了。”
当日唐阮扮做盗贼潜入郭府,做出郭诚为贼人所害的假象。实际上,郭诚早已被他拿入狱中。
但没想到郭诚竟是块忠心的硬骨头,不论如何用刑,都没能让他承认是受南宫炽指使受.贿.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