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势渐收,天色见晴,铺开大片热烈晚霞。
晚膳布在了客房,唐阮自午后出府,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尚未归来。
乔笙陪乔七用了晚膳,亲眼看着她把一整只烧鸡下了肚,又请来张太医把脉,确认余毒已清后,这才放下心来。
膳毕,俩人又说了会儿话。大病初愈,乔七精神不济,便要早早歇下。
恰好这时单嬷嬷来报,说唐阮回来,正嚷饿呢。
乔七闻言,骨碌爬起来,拉着乔笙袖口,眨巴着眼可怜兮兮道:“阿笙姐,你就不能陪我睡一晚吗?”
换做以前,乔笙必然应下。可话到嘴边,却是:“阿阮刚回,我过去看看他。”
话一出口,乔笙莫名觉得奇怪。从前在江淮,唐阮有时上山打野味,半夜三更才回来,她也不曾如此挂心过,非要当晚就见到他。
正对上乔七探究的目光,乔笙将她按回到床上,掖了掖被角,怕她多想,解释道:“答应给他做牛乳糕,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乔七没多问,撒娇道:“我也要。”
乔笙提开灯罩吹息烛火,“快睡吧,明早再吃。”
从客房出来,乔笙仍想着乔七方才的回答。
“是呀,我行七。不过我们是家族排序,姑姑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姐,排在我前头的。若单论我阿爷这一支,我行六!”
若是行六,倒是与西迟公主的排序对上了。可是,西迟国主唯一的胞妹,在与大魏先帝成婚前意外染上恶疾暴毙。
既然不曾婚配,又何来子嗣?
真是扑朔迷离。
乔笙越想越乱。清凌凌的月光引路,她朝庖厨走去。
***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乔笙提着食盒,仰望着一树雪白。
如墨夜色下,花开如云,逐渐化为白色漩涡,吸卷着她的灵识。
仿佛有个五六岁小女孩儿藏于花间,捂着嘴咯咯暗笑。树下有人擦肩而过,是个长袍男子,玉树临风,两指宽的白色布条覆住眼睛。
他抬着双臂,摸摸索索,树上女孩儿蹑手蹑脚,从另一侧退下树干。没想到一脚踩空,跌落而下。
乔笙连忙伸手去接,身旁男子抢先一步。他虽然蒙着眼睛,却将女孩儿牢牢护在臂弯。
一个没站稳,两人歪倒在地,抱作一团,笑个不停。
女孩儿扬声道:“阿爷接住我喽!阿爷好厉害!”
男子唇角含笑,即便看不见他的眼睛,也不难想到,眸中柔情该有多么令人沉溺。
夜风徐徐,带来记忆深处的呢喃。
便听男子道:“阿爷可舍不得璨璨摔成个花猫脸。”
梨花落雨,滴在脸上,滑下清泪两行。
唐阮走出镂雕室,便看到树下白影纤纤,银霜满地,风卷落花,如梦似幻。
他前走几步,道:“姐姐?”
乔笙慌乱抹去眼泪,忽然一方软帕摩挲过脸颊,有人侧身而立,挡住了细碎的皎洁月光,将她拢在了一片暗影里。
卷而俏的睫毛尚且挂着泪珠,面颊濡湿。唐阮小心翼翼将泪痕一一拭去,抬头看了眼坠满雨珠的白梨花,垂眸笑道:“姐姐果然喜欢梨花,连雨水落在脸上都感觉不到。”
他的笑容,如雪梨花般,干净、纯粹。乔笙凝视着那双弯弯的桃花眸,如清泉,如晴空,清亮赤诚,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想到自己隐瞒的身世,乔笙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
唐阮一怔,旋即恢复如常。
他唇角一勾,“姐姐准备好了!”
不待乔笙回应,他旋身横踢树干,飞快转身,牵过乔笙的手,步履不停,口中喊道:“姐姐快跑!”
哗啦哗啦,雨珠坠落,顺着脖颈滑至肩胛,冰冰凉凉。
月光如练,落花如雨。伴随着潇潇雨落,朵朵白梨花飘飘洒洒,静落无声。
唯有心若擂鼓。
疾跑几步,乔笙已是气喘咻咻,眉眼唇角却都噙着笑。
一朵白梨花落在唐阮肩头,乔笙抬手帮他拂去,假意嗔道:“调皮。”
唐阮接过乔笙手里的食盒,望一眼满地落花,笑道:“刚好想吃梨花羹,等叫人收起来,明天做了与姐姐一同吃。”
乔笙打趣道:“看来唐国公是真饿了,什么都想吃。”
***
京都,南宫府。
层云掩月,室内无光。
吱呦门响,来人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火折,噗地吹亮,点燃两豆烛光,照亮案角香炉缭绕着的袅袅青烟。
烛光晃眼,惊扰了南宫炽好梦。
他单臂斜支在书案上,眉峰高耸,形状怪异。双眸微眯成缝,鼻骨高挺,两颊内收,一开口,两唇如若蠕动在一处的两条肉虫,满面阴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