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就先谢过陆知县了。”
苏唤月爽快应下，右脚稍一使力，就传来直钻心扉的刺痛，不由得偏身一歪。
陆今安立刻伸手扶稳她。靠近的一瞬间，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扑进鼻翼里。
苏唤月晃了晃神，不禁抬眸看向那放大的俊脸。
“怎么这般看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又慌忙摇摇头，转身脱开他温热的掌间，大步跨上车。
两人各坐一侧，膝头不经意间磨到一起，目光也在这方暗淡里流转触碰。
不知第几次视线相交，陆今安开了口，却像审问犯人一样，“你是哪里人？”
“沨县土生土长的。”
“你没有关州口音。”
苏唤月沉默一瞬，叹道：“我家籍檀州，双亲已故，逢恶霸强娶，我不从，随途经茶商逃至此。”
“为何来沨县，你无其他近亲吗？”
“我家与亲戚皆断了联系。来沨县，是因那支茶商行至此地便要出关，我现没身份，只能留在流民遍地的沨县。”
眼前的袅袅身影，好似弱柳扶风，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仿佛落于天涯何处，都可扎根生活。
苏唤月把头凑近，讲悄悄话般压低嗓音，“哥哥，你又为何要帮我？”
听到那句脆生生的哥哥，陆今安顿时双眼微眯，感觉像猫在心头挠上一爪。
见他没应答，苏唤月轻笑一声，“我知道，哥哥是天大的好人。”
她经此一事，倒也把沨县权力状况看了个七八分明白。
这南沈北李，估计不只有钱，官府里也渗透不少。虽是庆贺陆今安的宴席，但李员外一直把话语权握在手里。
陆今安高坐堂上，本可奉承保身，却为她趟了这浑水。
“主上，那家马具铺到了。”
“多谢哥哥。”车一停稳，苏唤月弯起腰，一骨碌钻出马车。
陆今安拢了拢衣袖，收回视线，朝赶马的月青一点头。
碰巧马大娘提着她的剑，气势汹汹地跨出店门，一团软乎乎的身影就扑进怀里。
“阿姊，我回来啦！”
“哟，我刚做完活，见着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正准备去找你呢。死丫头，到哪去混啦？”
苏唤月牵着她宽大的手掌，故作委屈地说：“我可没有到处乱逛，就是在李府耽搁了会儿。”
马大娘的视线越过她，落到驶远的马车上，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苏唤月朝身后看了眼，笑着解释道：“那是新来的知县，今晚去李府做客。人可好了，还愿意送我一程。”
马大娘收回目光，也换上惯常的笑容，“知不知县的我不清楚，真不怕别人把你卖了啊，就敢随便坐人家的车。”
才往前挪一步，疼得她暗嘶一声。当时右膝猛地撞到桌案上，感觉差点都撞碎了。
马大娘忙问：“怎么了？”
话罢，便蹲下身直接撸起她的裤脚，膝头是令人心惊的青紫。
“你到底遇上了啥事哎？”
“没事儿，就是李员外留我帮他做事，不小心摔到而已。”
苏唤月一边遮掩伤势，一边把马大娘推进店内。
怀里揣着的小瓶，飘出若隐若无的药香，在上下颠簸里硌着骨头。
她知道，是他偷偷塞进的。
*
又过了几日，在陆今安送的药膏辅助下，她膝头的青紫很快消下去不少。
马大娘没惯着她，早早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又是教她辨工具，又是教她做一般的修理，恨不得短短几天内就把手艺全教给她。
这天，临近傍晚，山头挂着的夕阳，洒下一扇余晖，把天地都镀成金色。
苏唤月在庭院里砍柴练习臂力。
马大娘抬了条小板凳，坐到阴影处，一边眯着眼监督她，一边口传马具制作的要点。
见她两三刀就能劈断粗壮的木头，马大娘忽地咧开嘴笑道：“哟，看你力气挺大啊，累不累？”
苏唤月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接着又是一斧头劈下去。
像所有生活都寄托在这一抬一砍之间。
于她而言，有饭吃，有地方住，自由地活着，已是最好的安排，哪有累不累的选择。
“考考你，我们讲到哪来着。”
“马鞍的选材，多以上好的桦木为主，材质松软，适合打磨，也坐得舒服。”
马大娘一下全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对新收的徒弟很满意。
后院的正门忽然被咚咚敲响。
“有人吗？”
“哎，来啦来啦！”马大娘连忙冲上前去迎客，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
苏唤月收好斧头，抬手擦去额头凝起的薄汗，也往前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