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格大营内愁云惨雾。
自得知牧云冶死讯,又逢计都阵前中毒陷入险境,若非死士舍命相拼,将他救出,这时只怕主帐中所停放的尸骸就不是一具,而是两具了。
眼看一日日拖延,接风关久战难下,天亦一日冷似一日。倘再这般僵持,待到严冬,大雪封山,绝了粮草,拿什么充饥?除非杀马果腹。然而蛮人没了马匹,等于没了半条性命,总不能靠双脚走回繁城。
龙格靖接到讯息,亦进退两难。接着打下去,结果殊难预料;可若要撤兵,又恐狼取计都不允。他想来想去,尽管念及王嫂以身相代的恩德,心有所愧,但身为一部之主,毕竟当重大局。于是急函数封,劝计都暂且搬师,待来年休整停当,再图大计。众军离乡已久,亦不免有思归之心。况且当时是为讨还大阏氏举倾族之兵,如今牧云冶既死,此战的目的也随之不在。
这天,大营中来了两名不速之客。他们一前一后,身披围麾,裹得严严实实。侍卫正欲盘诘,当先一人忽然取下兜帽,原来竟是穆如虑。众人都知穆如虑身份特殊,且与计都关系非比寻常,不敢怠慢,忙将他延入。
穆如虑不令近侍通报,自行向大帐匆匆行来。眼看到得近前,却忽然停步。身后穆如熔走得太急,一头撞在父亲身上。她揉着鼻尖,不禁嗔怪。穆如虑沉吟半晌,说道:“熔儿,你先进去探探他情况如何。”
穆如熔奇道:“爹爹怎么不和我一同进去?”
“我想他现在必定不好过。似他那样好强争胜之人,刻下未必愿意见外人。”
穆如熔颊泛桃红,轻声道:“什么外人内人,这么说,难道我就不算‘外人’了?”
穆如虑微微一笑,“你是小姑娘家,他一个大男人,再怎样不开心,也不会拉下脸来凶你。他既然不赶你,你就陪他说说话也好。”
穆如熔“嗯”了一声,点头便欲举步。穆如虑又道:“别忘记咱们此行的目的。”
穆如熔立道:“爹爹放心,我见机行事。”
她行至帐前,踮着脚尖,将门帘掀开一线向内望去。里边没有灯烛,昏黄惨淡,满帐都是青阳魂的辛辣气味。狼取计都半身斜倚棺椁,看来已经喝了好一会儿酒,不甚清醒的模样。穆如熔见他黯然伤神,心中十分难过。
计都自斟一杯,涩声道:“第一杯,敬你有勇有谋,力挽狂澜于危境。现在龙格靖已承袭汗位,号‘平川王’。龙格部内乱已消,自此再无倾覆之虞,你功不可没。”
他第二杯又道:“第二杯,敬你智高一等,算无遗策。访沥泉,下繁城,入质戈雅羌,以性命换取最优厚的政治利益。无论对人对己,你都做到了绝情二字。对于这一点,狼取计都无话可说。”
第三杯他端在手中,思忖良久,沉吟道:“这第三杯……第三杯……”
他想了半天,终是神伤,什么也没说。穆如熔暗道:往日的狂言王何等意气风发,何等骄傲?可是现在看他的神色,就好像人还活着,心却已经不在这里。唉,倘若我能与冶姐姐换一换,也有个人这样对我,那么死掉也并不是件多可怕的事情了。
她心里沉重,继而又想:穆如熔啊穆如熔,你这小呆子!睿徵公主是何等人物,你拿什么和人家比?计都与她才是无拘无束游戏北瀚的一对猎鹰,你只是养在画檐下的一只不起眼的乳燕罢了。这种小小的喜欢藏起便好,切不可痴心妄想哪。
想到这里,她不由幽幽长叹。忽听计都道:“偷听这么久不会累吗?请进。”
穆如熔被他拆穿,低头迈入帐中,告罪落座,目光始终不敢望向对方,小心翼翼道:“我不是故意偷听,是怕打扰到你,所以才站在门外。我想,睿徵公主倘若知道你如此伤心,必定也会难过。即便是为了她,也请……也请好好保重。”
“你能这么说,让我觉得好像你忽然长大了许多。”
穆如熔不悦道:“我已十五岁,早不小了。只是你与爹爹总拿我当小孩子。”
“‘小侄女’这个称呼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听起来颇有隔阂。譬如若非必要,你也不愿意称‘她’为睿徵公主或王嫂吧?”
计都微微摇首,“名字代表了一个人的个性、内在以及过往,而封号只是地位的标记。天下公主与阏氏很多,但牧云冶只有一个。”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带她远走高飞?”
“若真有心,就应当顾念与成全她的想法,不是强迫她妥协改变。”
穆如熔咬住下唇,细细思量这句话良久,柔声道:“我认为,公主的心思与你一般。她也不希望你因为她而选择自己不喜欢的霸王之路,所以才要天各一方避不见面。只是,你若当真顾念她的想法,此时就该听我一句劝告。”
计都看她心慌意乱又强自镇定,勉强装出一副大人口气,不禁觉得有趣,问道:“什么劝告?”
“眼下比起复仇,还有一件更为紧迫的事,就是解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