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东冥身患心疾刻下复发重病吉凶难料,恐不克启程,臣乞待其稍有起色再行回京。其余人犯不日交由廊州府衙派兵先行押赴金陵交陛下处置。
言豫津顿首。”
几行字简单明了并无一字赘言,捧在手里却重若千斤。不知数日后御座上的陛下看到这片快马传信会作何感想。
陛下,您这剂虎狼之药下得太猛,虽然毁了梅东冥的依仗断了他的退路,一个弄不好连他的根基他的性命都会搭上。
臣背上恶名仇怨不打紧,怕只怕您日后追悔莫及。
“来人!”
“侯爷请吩咐。”
“将此书信火腊封存六百里快马加急送往京城逞交陛下亲启。”
“是,属下遵命。”
同在廊州,城中另一处举足轻重的所在上下人等有志异同得保持了缄默,偌大的江左盟总舵若不是有烛火佐证,四下里的死寂真会让人以为这里已是人去楼空鸟兽尽散。
经此一事,被官兵团团包围陷入困境的江左盟中人沮丧绝望者有,不甘思变者有,沉着观望者有,自然也不乏懊恼后悔者。不论何种人存着何种心思,在眼下宗主病重昏迷的微妙当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等待。
指节轻叩门扉,不待门内应答声,端着铜盆盛满热水的暗月便径自推门而入,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刚把铜盆架在盆架上,绞了手巾转过身欲为梅东冥擦拭时,榻上昏睡多时的梅东冥竟尔双眸微睁朝榻边趴伏着的蔺熙看了眼转而轻轻向他摇摇头。
暗月大喜过望之余险些拿不住手上的帕子。他明白少师不忍打扰太史令大人浅眠故而示意他不得惊动大人,不过这两日太史令大人绞尽脑汁耗费心神从天神手中挽留住少师的一线生机,累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在少师榻边趴着眯了会儿,实在太辛苦。
他点了点头,放下手巾转身出去,小心关上门还屋中一个清静。
梅东冥略歪过头便能看清蔺小熙犹嫌稚嫩的脸上紧阖的双目下两团不容错辨的青黑。
他欠了师尊父子良多,这次又难免添上笔新账。
小熙,欠你和师尊的恩情,我定会报还。有些人欠了我的恩情,我也一定会讨回来。
梁帝陛下,你与林氏之间的恩怨情仇早该随着林殊的死灰飞烟灭,时过境迁何以耿耿于怀。江左盟尾大不掉早成朝廷的纤芥之疾,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几时拔出来怎么拔,兴许朝廷原本还没个像样的章程,托他梅东冥的福,现成的借口和把柄被愚蠢的他送上门来,朝廷顺理成章剿灭叛党铲除隐患,饶上他一个赤焰林氏的“余孽”还不是被萧氏拿捏着随意摆布。
外面是重重围困的官兵,里面则是心思各异的帮众。江左盟还没垮,人心却已散,该说朝廷的人到头来总是忠于朝廷的么,赤焰血染的旗帜下熊熊燃烧的军魂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护国、忠君方为本责。
好,你们忠君便忠君,御座上的那位是你们效忠的君主,却不是我梅东冥的。
“夕未哥哥,你醒了!”
整整守了两天,直到梅东冥病况稳定他才勉强在榻边趴着打盹儿,却不想才瞌睡了一会儿便错过了夕未哥哥的苏醒。
浅笑着点点头,本是怕惊扰了蔺熙的好眠,见蔺熙醒了梅东冥便撑着榻一点点坐起身。
见状顾不得收拾自己疲倦凌乱的仪容,蔺熙忙扶着梅东冥在他身后塞进两个软垫挨着榻沿歪着身子坐下,半嗔半怪道,“哥哥起身做什么,外头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轮不到我?轮不到我轮到谁?”
他隔着窗户望下远处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刀兵林立寒光凛冽,金陵宫禁中御座上那位剑指之处,便是曾经震慑江左十四州百余载的江左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次金陵,怕是不去也得去。”
“夕未哥哥真要为了江左盟赔上自己?”
“不然呢?坐视无辜弟兄白白失了生计毁了前途?”
“就不能全然推在莫老头的身上?”
“他有嘴能言,岂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红口白牙谁说话不是说,真相于朝廷并无意义,他们在意的只是有用无用而已。”
倘若莫临渊死了,是不是罪责就能一股脑儿地堆到他头上去了?反正这些恶事不是他干的,也是他的儿子和弟子干的!
“夕未哥哥身体未愈想这些劳心劳力的做什么。小熙去给你熬药,服了药再睡一觉方可起身走动,知不知道。”
“好好好。蔺熙大夫说了算。”
即便为了真心待他的师尊一家子,他也要振作起来,决不能轻易落入梁帝设下的陷阱。
两人各怀心事各有计较,面上却不懂声色各自笑吟吟地煎药的煎药去,闭目养神的内心思绪万千早已转开了不知多少遍。
离开宗主居所进了药堂的蔺熙利落地亲自抓药洗净放水装罐上炉煎药,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