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蒙古小王子。郭靖这样想着,却没有来及说得出声。饶是郭靖心思纯良,此时也不得不叹声自己命蹇时乖。原本当街刺杀还算得是天赐良机,谁能想到完颜洪烈竟还有个武艺更好的女儿一直在侧,竟又一直只是倚马远观,直待到此时方才一击致胜?
事已至此,如若当真收手,在这金国即使顶着蒙古贵酋的名头,也大抵不是被杀就是被陷,更要坐实连累大汗尚且未成的霸业。所幸江南六怪为着同丘处机十八年之约,早想到杨铁心是名将杨再兴的嫡派子孙,思忖那丘道长将杨家子嗣访到之后对枪法一定特加注重,是以南希仁在传郭靖刀法时,于“单刀破枪”之术督促他练得滚瓜烂熟。此时郭靖金刀虽失,却幸在恰巧得枪在手,江南七怪为着知己知彼之意,亦令郭靖从擅长异种秤杆打法的全金发习学了军中流传甚广的呼延枪法。
郭靖振作起精神,右手用力一挥,双臂齐出挺枪而上,迎向那女子。宋金、蒙金世仇以久,何况追本溯源,先对蒙古动手的难道不是你们金人?郭靖把枪使开了,枪锋红缨翻飞,白光闪烁映着风雪呼啸,令人始终攻不进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却见那女子铁枪一抖一收,突然飞身下马、左手反圈,已抓住了郭靖枪头之后五寸处。她的身形并不灵动飘逸,也没有什么花样,然而一招一式精准狠厉以极,竟似全为了夺命。郭靖猝感枪上重压,正待错手来夺,却不知“杨家枪”战阵无敌,一招“回马枪”尤为旷世绝技——她这一下以左手拿住枪杆,乃“回马枪”中第三个变化的半招,本来不待敌人回夺,右手早已一枪雷霆万钧也似向他迎面搠去。郭靖再要闪身,却早已避无可避!
耳边听得远处穆易“啊”地惊呼了一声。在郭靖视线不及的擂台处,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竟猝然跌倒在“比武招亲”的旗杆之下,盯着持枪的少年女子两眼发直。另一角却听得那灰衣道人大喊一声“且住手!”,同时甩开梁、沙等人,挥舞拂麈大步飞身来救。
那拂尘却如柔发千丝,克化刚势,在千钧一发之际缠上了那被完颜康呼为“真姊”的女子手中的枪杆。那女子运劲回拉,哒的一声,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那拂麈的丝条霎时尽数洒落。女子单手拔回旧枪,随即调转枪头向道人左右交击刺出。那道人王处一闪身低头避过,左手将郭靖拦腰抱起。他正待向旁跃开,已听女子一声冷笑,铁枪脱手破空掷出,竟是毫不留情地直直贯向道人的胸口。
其时玉阳真人力已使老,再无可避,郭靖更是早失闪避之机,绝无生存之理。电光火石的瞬间,不独郭王二人,连刚刚还在交手的彭连虎等人目睹此幕,都被刹时惊得冷汗潸潸:这女子如此年少秀美,且又与人素无仇怨,如何竟翻手之间便要人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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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
这阕《贺新郎·国脉微如缕》,乃是宋人刘克庄所作,说不尽慷慨忧国心境,豪迈风流气度。只其中“投鞭虚语”、“一贤能制”两句,便是道昔年金主海陵王完颜亮率军百万图谋渡江攻宋,而时任督视江淮军马府参军的文官虞允文,竟以一介书生之身,于宋军主帅弃军逃走之际,毅然担得守土之责,出奇谋、振军心,于采石矶统合不足两万军民,守长江天险,竟尔大破百万金兵。
经此一役,金朝图南之梦,竟成泡影;而其时北地知其不利,厌战已久,怨怼日增。更兼曹国公完颜乌禄于东京辽阳政变称帝,中都留守等皆群起响应。军阵遂哗变,完颜亮为副将乱箭诛杀于江北帐中。完颜乌禄即改汉名为完颜雍,即后之所谓金世宗。世宗即位五载,成《隆兴和议》,南北讲好,与民休息。时群臣守职,仓廪有余,号称“小尧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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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曾看到过大漠征战归来的男儿在营帐中治伤。当锋利的箭簇从乌黑发脓的血肉中拔将出来之后,端坐帐内的郎中会动作极快地从火盆中拾起一方烙铁,伴着伤者的惨呼和烧焦的气味,猛然按在伤口上来为之止血。
彼时,郭靖看着在侍从围绕之中的金国公子,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猝尔挥手将匕首从骨肉之间抽出、无视鲜血将利刃掷落在台上之时,便想到儿时那些血肉模糊的场面。多年之后,他依然会惊异于自己这一刻的所想——哪怕日后经历凄惨得多的战场、痛切得多的生离死别,也从未驱散过这个彼时天潢贵胄的少年在无从知觉之际给他带来的异样感。
当然了,刺杀失败的郭靖没有死。那从枪锋之下拼死抢下他性命的玉阳真人王处一,自然也不曾这般简简单单地被一个金国女子的钢枪撅至丧命。
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一个身着布袍、长纱覆面的怪人,倏忽现身郭王二人身后,反手攫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