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两个后,正是八月初九罢。萧汝安只记得那日有些热,阳光也很热烈,但打在人身上却似利金割肉般冰冷。萧远很幸运,他没有受到太多病痛的折磨,只是在一天早上再也睁不开眼。徐颖冷静得反常,她去孩子的屋中叫醒了萧汝安。
“女儿,女儿。”
萧汝安立马惊醒过来,“怎么了娘?”
“你……父亲他……”
萧汝安心中一沉,只见萧远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消瘦、苍老,表情却安详平和,胸前好似早已没了起伏。她慢慢踏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
柔软、冷冰冰的,手腕无了跳动。
萧汝安早在每日的心伤中不断演练死亡,这时便发挥了作用。徐颖成为了立丧主,她作为护丧人自是条理不紊地陪着徐颖易服报丧。萧远最亲近的三人给他沐浴、更衣、饭含,又设了灵座。汝安手略过萧远头顶,逝者似乎还似生前一样头顶透着余温,可他再也醒不来了。徐颖请了葬师,接下来汝安只记得她忍过了小敛大殓,她和母亲还有村中熟人操办了葬礼。
她听到了萧润安的啼哭。
她礼待着前来吊唁的寥寥几人。
她看着遗体入棺下葬。
她膝盖跪下,头沾到了土地上,抬头再看,只剩一块碑,一只土包。
汝安心中的一根弦突然断掉了,泪水涛涛从胸中涌出。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脑海中不断想着,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牵着她的手串门,抱着萧润安去拜年,她还记得父亲教她用棍,和她玩闹,她还记得好像不久前父亲和乡里聊天打趣,吃酒交谈。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萧汝安想,她仿佛感觉天地一切都崩塌了,多么鲜活的人,多么鲜活的记忆!而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好像远处隐隐传来徐颖的哭泣声,她视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墓碑,看着碑文,一遍遍读着,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忽然间,她好像第一次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怎么会呢?再也见不到是什么意思?——这是一种永恒信念的崩塌,徐颖抱着萧润安,声音嘶哑:“汝安,我们该回去了。”
但萧汝安只是死死盯着坟墓,就好像是从来没见过世间的新生命注视着这一切,她死死地盯着,内心波涛汹涌,她在咀嚼死亡的含义,任凭心中坠痛,胸中酸忍,目如流泉。
萧汝安突然直挺身子,又磕了一头。这一次,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墓前泥土沾到了额头,心中竟然升起了安慰,只感觉父亲的魂灵在通过泥土和她对话,他在安慰她:你我虽然不能相见,我□□已逝,实则飘散于天地,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人都是如此,你亦是如此。
是了,是了,汝安任凭泪如雨下,又磕了几个头,又想父亲觉不愿看到自己如此伤心,但她忍不住,只觉喉咙酸胀,透过朦胧泪眼凝视着墓表,她抽泣着闭了闭眼睛,跪地膝行到墓碑边,靠在碑上,似是靠在父亲身上一样。
一阵温风拂过,吹散了八月艳阳的余温,夕阳斜下,残阳如血。萧汝安被微风喊醒,这片墓地只剩她一个人,身旁便是父亲的坟墓。心中的酸胀似是隐隐退去,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又郑重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她接受了父亲离开的事实,只愿父亲一路走好。好像有了呼应一般,微风拂过她被晒红的脸庞,汝安闭上眼睛手抚脸颊,感觉泪水又要落下。她沉默了良久,便拄着木棍,转身映着夕阳回家。
而家中,润安哭睡了过去,只剩徐颖一人向隅,对壁孤坐,茅舍无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