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这北宋老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官吏层层,无不啖血食肉;招权纳贿,皆为民脂民膏。东溪村人口本来不少,大多靠田吃田靠水吃水,现如今自从那括田令一下,竟逼得不少人离开,淅淅沥沥,或年轻壮汉落草,或拖家带口去寻其他营生。自晁天王逃跑,村中本就困苦的人家少了晁天王的接济竟也糠豆不瞻,裋褐不完。
而萧汝安一家倒是能借萧远余财安度余日,但也仅此而已。徐颖三人倒都无意去寻萧家族人。萧远已去世半年,徐颖随着时间流逝倒是接受了丈夫去世的事实,但伤心过度,肝气郁结,竟也断不了药了。
萧汝安倒是承了大姐的样子。当时萧远未去,和她单独交谈时,表示自己在这山村闲云野鹤已经后悔,自己只顾平淡一生,未想闯下家业或去为妻儿寻求庇护,如今自己结局已定,实在是放心不下家人。萧汝安为让他安心,在床前发愿,她虽为女子,但胸中志气,即使父亲离世,自己也会尽己所能守护家人。
萧远自是不愿女儿如此劳累,他让汝安拿了笔墨,又怕寄信时误托洪乔,便一连写了五六封书信。对汝安道:“你倒不必如此紧张,正如刚刚所言,如有不妥,便去寻我族人。只不过这路途遥远,你们可以将此信寄出,先探探前路虚实,若寄完两三封还未有回信,再去东京也不迟——当然,这都只是不得不为之时的权宜之计。”
萧远留了后路,又与妻子絮叙许多,倒无遗憾了,撒手人世已过半年之久。人已离世,但仿若应了萧远推断,那村中来了新的富户子弟来服职役,正是前段时间留在东溪村的周进。
周进成了村中新的保正,正洋洋得意。又想起如花似玉的乔小娘子,想着小娘子肤若凝脂,细皮嫩肉,心中泛起一阵波澜。又想着当初乔父对他的辱骂,不禁怒火冲天,想着天助我也,没了晁盖,自己又是新的保正,钱权两下,家仆百人,还怕个鸟。便每日招摇撞市,瞅着机会调戏乔小娘子。
乔霞性子软,每次见到周进贴过来又急又气,惶惶不可终日。那张裁缝一家对此颇有怨言,竟不欲让她进门。这对乔霞来说犹如晴天霹雳,而这正种周进下怀,对其言道:“那小娘子不如就委身周某,即使为外室,这不比嫁给那农夫强?”
乔家竟然答应了,但乔霞和张家儿子本就两情相悦,自是不愿。周进大怒,他从小到大还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何况一个女人?某日喝酒与弟兄吹嘘,言青眼乔妇,可那贱妇竟然不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进哥哥,”一个喝得醉眼朦胧的汉子大笑,“妇人女子皆是如此,是没见过周进哥哥的厉害,你若用强的,那贱妇自然会佩服地五体投地。”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矣!”
萧汝安是被骂街的哭声吵醒的。她听着吵闹声隐隐传来,好似来自东户,她打开门探头一瞅,看到远处竟是乔家老夫妇倒在地上哭天喊地。
“我那命苦的女儿啊,乡里们都评评理啊,那周进禽兽不如,竟害得我那未出阁的小女不得不自尽!”
周围围着村民指指点点,有人道这周进真的豺狗不如,那乔张早说好要结为亲家,竟然还做这种事。但萧汝安听着,好似更多的人在赞扬乔霞的贞洁,说这张家倒有个好儿媳。那张裁缝也在一边围着端着,脸色不定。
萧汝安皱着眉,走进一看,竟真有一女子躺在地上,面容清白,眉目未闭,脖颈间有着深深的紫色沟壑,哪还有鲜活容颜?而这死寂的容颜,竟然就是昔似凝脂面的乔姐姐!
汝安大惊,拉着旁边的大伯问:“赵伯,这…这这,怎么回事?”
“哎呀呀,萧姐儿,那周保正看上乔姐儿,昨晚趁着这人家父母外出探子未归,只剩乔小娘子一人留家,便去行不轨之事,那乔小娘子刚洁不屈,这乔家二老回家就发现孩子吊死了。”
那大伯身体一挪,让开一个空,汝安只见乔姐姐身旁摆着一张素尺血书,红白相应,血淋淋的,上面内容夹杂着错字。萧汝安横看竖看,只觉背冒冷汗,那白布上控诉着周进之事,字字泣血,汝安从这字的缝隙中看到了“吃人”二字。
周围邻里还在熙熙攘攘,中间夹着乔家人的啼哭哀怨,萧汝安感觉周围都幻化模糊了,只剩声音在脑边旋转……旋转……直到远处有无规律的脚踏声传来,把周围看客驱散,其中一批人逮住哭诉的乔父乔母,乔母一挣脱,扑到女儿身上,把沾了血的布给亡女掩上。乔父被这匆忙赶来的周进的仆从紧紧扭着,挣脱不得,破口大骂,“俺要报官!这狗娘的周进小子……”一个小喽啰堵住他的嘴,往他肚子上狠踹了几脚,乔父不说话了。
四邻作鸟兽散,裹挟着汝安。萧汝安扭头,看乔父乔母跪在地上,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近,正是周进,他翻身下马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位老人身边,呵退仆从,把乔父乔母扶起来,不知在说什么话……
萧汝安转过头,不愿再看,只匆忙赶到家中合紧家门。徐颖领着润安走过来,看着萧汝安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外面发生什么了。